“以形寫神,遷想妙得……”
顧允迫不及待的問道:“何為以形寫神,何為遷想妙得?”
“人有長短、今既定遠近以矚其對,則不可改易闊促……以形寫神而空其實對,荃生之用乖,傳神之失矣……”脫口而出的,正是顧愷之在《魏晉勝流畫贊》里的著名論斷,也就是說,作畫時不僅要追求外在形象的逼真,還要追求內在氣質的神似。
徐佑又道:“如何寫神?要靠內心的體悟和思索,將自我腦海中的形象和情感傾注到畫筆下的景致中去,使人物、禽鳥、草木、山川皆有性命,由此才可能妙得出真正的神似!”
顧允呆不能言,眸子里卻仿佛在黑暗的夜里點燃了一盞蚊燈,然后隨著口中的不停復述,燈光越來越亮,到最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微之稍待,我去去就來!”
這次輪到徐佑瞠目,他無論怎么也想不到,顧允竟會把他丟在后花園,撩起冠袍,野孩子一般撒腿跑向主樓。
左彣所在的袁府,是儒學大宗,一舉一動都十分講究禮儀規制,何曾見過這等放浪形骸的世家子弟,尤其還是一方父母,親民之官?
徐佑望著顧允一溜煙消失的背影,以手捂口,咳了一聲,道:“這才是名士做派,任情隨性,風虎,以后你可要學著點!”
左彣為難道:“郎君,我粗手粗腳的,真學顧郎君這樣的做派,怕你看了之后,今明兩日的膳食都難以下咽……”
徐佑失笑道:“這次的謔言,我給滿分!”
“滿分?”
“呃,就是上品的意思!”
兩人調侃中,顧允又一路飛奔回來,手中握著一幅攤開的畫卷,平伸在胸前,好幾次因為風速,差點整幅貼到了臉上。
徐佑怕他跌倒,忙往前迎了上去。顧允在他跟前立定,氣喘吁吁的道:“微之,看看這畫,可有什么賜教?”
他親自將畫卷撐起,冠玉似的俊美臉龐上滿是希翼之色。徐佑謙遜了兩句,凝神望去,一個朱衣男子佇立在道左的樹下,身后有兩三侍從,癡癡的遙望著遠處道路盡頭的青裳女子。在他的頭頂上方,盤旋著一只孤獨的云雀,頭頸側垂,雀口微張,有若低聲哀鳴,泣血哭訴。女子似乎驚覺到什么,驀然回首,可以看到連脖頸處襦裙的褶皺都一絲一紋的纖毫畢現,線條宛轉優美,體態修長婀娜,以細線勾勒人物,僅在頭發裙邊染以顏色,不求暈飾,顯得幽靜清麗。但讓人遺憾的是,女子的臉只畫好了唇鼻,卻沒有眼睛。
“意存筆先,畫盡意在;筆跡周密,緊勁連綿。我雖不懂畫,卻也看的出飛卿的技法,幾已無可挑剔。只是……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顧允目露懇色,道:“我與微之一見如故,有什么話,都不妨說出來。我也不瞞你,此畫其實已作成一年有余,卻始終感覺不盡如意。若是微之能指出弊病所在,允銘感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