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了后來,徐佑的身邊有了很多女人,各個天香國色,可不知道為什么,只有在想念起那個早上,那個女孩的笑容時,他才會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
很劇烈,又很安詳!
吱呀!
門開門合,徐佑從穿越了時空的回憶中清醒過來,眼前的縞素佳人已悄然離去,鼻端似乎還能聞到沁人的陣陣幽香。
膝前的案幾上攤開一張潔白如玉的藤紙,其上墨跡未干,留著娟秀的一行小字:
“車遙遙兮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郎君原來也是傷心之人!”
這當然不會是詹文君寫給徐佑的定情詩,只是兩個傷心人在剛才那短暫的沉默里,共同追思起了屬于自己的某些記憶,然后在一個微妙的處境,達到了感情上的某種共鳴。
要是在前世里,兩個人從此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可在這里,風氣使然,詹文君再怎么灑脫,也畢竟還是女子,所以留字避嫌而去,卻反倒別有一番雋永的滋味。
房門再次被推開,何濡就像熱衷于八卦的鄰居大媽,施施然走了進來,歪著身子瞅了眼案幾上的字,唇角上翹,口中嘖嘖道:“厲害,厲害!巧詐不如拙誠,七郎深得韓非子的真傳,竟然一片誠心,寥寥數言,就引得詹文君動了慕艾之思。”
徐佑拿他沒有辦法,頭痛道:“別胡說,小心再被人聽了去。剛才要不是郭夫人大度,真生氣起來趕了你我出去,沒有了郭勉這塊跳板,看你怎么是好!”
何濡跪坐蒲團上,執起藤紙細細觀看,道:“詹文君為人爽朗,大有男子俠氣,可筆跡卻柔媚多嬌,想必內心深處,也渴望有情郎常伴身側。七郎,若說方才只是說笑,此刻卻不妨認真一些,娶了她,對我們大有裨益。”
徐佑見他不像是說笑,也認真起來,端坐片刻,沉聲道:“不妥!詹文君身份過于復雜,前有郭勉,后有杜靜之,而郭勉又牽扯到了江夏王,杜靜之牽扯到了天師道,無論哪一方都不是易于之輩。你我勢單力薄,要僅僅渾水摸魚,隔岸觀火還好,真要陷入太深,恐怕過猶不及。”
“那是自然,我說的是將來,而非當下。”何濡似笑非笑,道:“難道七郎已經迫不及待至此,想要今夜就‘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一句出自《召南?野有死麕》,是《詩經》中很有名的一篇野合之作,大意是“慢慢來啊少慌張!不要動我圍裙響!別惹狗兒叫汪汪!”。
聽文辨義識心,可想而知何濡這個家伙是如何悶騷,徐佑冷哼一聲,道:“你要說別的,我還真懶的駁你。偏偏這篇《召南》,鄭康成可是在《鄭箋》里釋義過的,說貞女讓吉士以禮數相待,可吉士卻無禮劫脅。你用此詩,可是譏諷我是吉士,而詹文君是貞女嘍?“
“鄭康成……哈!“何濡毫不遮掩眉角的不屑,道:”經學家的心被圣人之道給迷住了,好好一篇少女懷春的詩作,讓他們一釋義,就成了可堪后世之表的道德文章。于是懷春之女就變成了貞女,吉士也就變成強暴之男,情投意合就變成了無禮劫脅,急迫的要求就變成了凜然不可犯之拒。可悲可笑!”
“連鄭康成你都不放在眼里……其翼,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嗎?就是這種蔑視一切圣人的勇氣和膽量!”徐佑笑道:“不過,鄭康成畢竟是大儒,他的釋義未必全是錯的,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不要太。”
鄭康成也就是大經學家鄭玄,朱熹說過“康成畢竟是大儒“,這位朱夫子一生說過許多奇奇怪怪的言論,唯有這句是徐佑很贊成的,所以引用來告誡何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