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當然明白,何濡心中有恨,不能也不愿被佛經束縛了復仇之心,所以刻意沒有用功去學,很可能曇讖**的時候,這位仁兄正摸著光頭昏昏欲睡。怪不得剛認識時,何濡對楚國的佛宗沒有一點歸屬感,連竺道融都是張口就罵,毫無崇敬之意,原來平時的戲言是真,他就是個假和尚。
不過,這些話徐佑不會告訴冬至,岔開話題,道:“既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又沒什么迫在眉睫的禍事,你們怎么突然想要離開了呢?”
“具體情由,我也不知道。”
何濡嘆了口氣,道:“那天晚上,師尊要我和師兄準備行囊,三更時分出了承光寺,加入一個從西域來的胡商車隊,然后輾轉到了西部和益州接壤的邊境。那里沼澤成片,荊棘密布,百余年無人煙,更沒有路徑通過,一不小心就會被泥沼吞沒。可怎么也想不到,有人竟用了三千匹布在滿山荊棘中鋪出了一條道路,讓我們安然度過這段天塹,也因此躲開了追兵,抵達了楚國境內。”
三千匹布,首尾相連大概有九十公里,就算層層折疊,也有三十公里遠,要不是何濡親眼所見,徐佑相信他不會說謊,幾乎要以為耳朵出了問題。
什么樣的財力,什么樣的組織,才能為了一個曇讖,動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來暗度陳倉?
風門,風門!
徐佑默念了兩次,和何濡對視一眼,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社,驟然警惕到了極點!
“所以上至令師,下至你們師兄弟,都欠了風門大大的人情!日后若是風門開口讓你們做事,就拒絕不得了!”
何濡苦笑道:“如果是小事,做也就做了,要是太麻煩,我也犯不上為風門賣命。不過師尊為人最重信諾,我恐怕他會受人利用……”
徐佑終于察覺到何濡的軟肋,他心中無父無君,手段無法無天,甚至沒有夷夏之防,在生命走向盡頭之前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報復安氏王朝的造反行動中去。這樣一個人,不懼生死,不求名利,也不要臉面和尊嚴,偏偏聰明無比,智計無雙,等閑誰能控制的住?
老和尚可能是唯一一個讓何濡牽掛的人了!
“好了,說了這么會話,口干舌燥,履霜,你去廚下熬點糖水。”
履霜忙應了一聲站起來,秋分跟著站起,道:“我也去吧,阿姊可弄不好這些!”
“小看我是不是?等下你在旁邊瞧著,不許幫我,我偏要弄好不成!”
冬至知道接下來的話她們不能聽,也乖巧的跟著兩女去了。等左彣關上門,徐佑微微皺起了眉頭,何濡頓時明了他的心思,搖搖頭道:“風門應該沒那么神通廣大……五年前我在北魏的寺廟里默默無聞,除了師尊誰也不知道我的身世,風門不可能未雨綢繆,布局如此深遠可怖。再者,想要通過師尊來逼我就范,只是癡心妄想,我既然什么都舍下了,就不會再因為任何人亂了心神!”
話雖如此,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濡未必是無情人,只是為了復仇將本性壓抑住了而已。他在寺中二十五年,每日聽佛講經,無論如何不是人性泯滅的惡貫滿盈之徒,真到了抉擇關頭,未必能夠放下養育教誨自己長大的師尊。
并且徐佑有一點不能茍同,風門如果真的心懷叵測,謀劃深遠,也未必不能在何濡身上進行提前投資,反正對風門而言,投入的成本極低,未來可期的利益極大,他們不懂投入產出比,卻也會算經濟賬。
“你從兩歲起被王守送到承光寺,拜入曇讖大師門下,應該不知曉自己的身世,后來是怎么知道的?是令師在逃離北魏那夜告訴你的嗎?”
“關于我的身世,在逃離北魏的十年前就已經知曉了。”何濡面色如常,仿佛在說別人的往事,道:“十年前,我記得很清楚,是上元節,滿城張燈結彩,不必宵禁,王守連夜來拜見師尊,兩人密談時我偶然經過,聽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