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殖雖是逐利的行當,可也要講究仁義道德,對方這么做,就不怕受人指責嗎?”
店主又嘆了口氣,道:“聚寶齋的主人叫劉彖,原是我的鄰居。他的父親劉正陽是我好友,早年曾一起游學四方,尋訪名師,交情頗厚。不料在一次山林賞玩時劉正陽失足滾下山崖,連尸骨都沒有找到,留下孤兒寡母,致使家道中落。劉彖后來不知從誰的口中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我覬覦其父隨身攜帶的金銀,暗地謀財害命,從此就結了仇。”
徐佑只是聽,并不發表議論,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眼見未必是實,耳聽也未必是真,人心反復,最難捉摸,這個店家或許是被冤枉的,也或許真的害死了劉正陽,都在兩可之間。
不過,這件事跟他沒有關系,姑妄聽之。店主繼續說道:“劉彖長大后先是跟那些游俠兒廝混,后來不知得罪了誰,被逐出了錢塘縣,流落到廣州去了。”他搖了搖頭,似乎有什么內情不方便透露,道:“也不曉得做了什么營生,竟然在三五年內積蓄了一大筆錢財,回錢塘那日足足載了三船的米糧,轉手就賺了幾萬錢。后來的事你們也看到了,他買下對面的商鋪,改成聚寶齋,將我的人全都雇走,只留下四寶坊一個空名號而已……我知道,他是要報仇了……”
“鐺鐺!大雪封門,奉上令,今日東市將于半個時辰后閉市,望周轉咸知,早作行程!”街道上幾名門卒敲著銅鑼,高聲宣讀:“……望周轉咸知,早作行程!”。
店家驟然從一個人的喃喃自語中清醒過來,略顯尷尬的望著徐佑,道:“老朽昏聵,對郎君說這些陳年舊事做什么?對了,剛才提到的方亢,他對我有義,不愿去聚寶齋做事,可又被劉彖請了游俠兒威逼,所以干脆辭了工,回由禾村去了。郎君若是能找到他,讓他為你造幾匹由禾紙,比起今日這些,都要好用的緊!”
“謝過店家!”
問明了方亢的住址,離錢塘城往西北三四十里,徐佑趁著興起,道:“閑來無事,你們想不想踏雪尋梅?”
何濡笑道:“既然七郎有興致,敢不從命?不過這可不是踏雪尋梅,而是踏雪尋方亢!”
秋分和冬至齊齊叫好,她們少女心性,悶在家里著實無趣,若能趁著雪景出去游玩,何樂而不為?履霜無可無不可,要她選擇,寧可就著雪,坐在溫暖的房中讀書撫琴,不過她是玲瓏剔透的心,不會因為自己掃了大家的興,自然跟著答應。
左彣老成一些,考慮比較周到,道:“現在路上積雪不深,趕往由禾村不難,但無法在城門關閉前回來,要是滯留途中,夜間冰寒,恐她們三個小娘的身體承受不起。”
“實在趕不回來,就在由禾村借宿一晚,明日再動身不遲!”徐佑打定主意,命左彣找一車行租了兩輛牛車,一行人冒著雪出了城,迤邐往由禾村駛去
一路顛簸,兩輪牛車乘坐起來實在不夠舒服,徐佑心中有了計較,不過沒有對何濡他們說。關于牛車的技術改良并不是難事,他在后世里研究過這方面的知識,難的是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才方便去做這件事。
沿途談天說地,賦詩唱曲,徐佑和何濡都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達人,跟他們在一起就是待上三五日什么都不做,也不會感到無聊。四十余里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加上雪路不好行進,一直到了未時末才抵達由禾村。
天寒地凍,村里沒什么人在外面走動,履霜敲開一家農戶的大門,村民十分熱情,引著徐佑等人直接去了方亢的家。方亢約有三十多歲,長年勞作,臉上刻著深深的褶皺,身形也微微佝僂,一雙手青筋暴起,枯瘦如柴。揚州號稱魚米之鄉,富饒繁華,可底下的老百姓依然身受生活的折磨,固然餓不死,卻也未必活的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