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丘在錢塘城西南,三面高山,中間平坦,山壁陡峭直立,如同明鏡高懸,故名鏡丘。此地荒僻,不在通衢大道上,一般沒人前來,坐在牛車上,徐佑問道:“蘇女郎為何往鏡丘去?”
“女郎昨夜為一首殘詩徹夜難眠,直到凌晨昏昏睡去,夢到一仙人坐在鏡丘山頭,以手指山壁,忽有泉水自壁中出,淙淙不絕,因而今日應夢而來。不料看到許多匠人正在山壁間斧鑿佛像……”
“什么?造佛?”冬至嚇了一跳,道:“誰這么大膽子,敢在錢塘造佛像?”
徐佑笑道:“這有什么不敢的?今日的錢塘不是天師道一教獨大的錢塘了,大德寺眼看就要矗立在錢塘湖畔,再來鏡丘劈山造佛,也不是不可想象之事!”
“是!我總忘記如今天師道勢微……大德寺的和尚要想弘法,造佛倒是好處極多。”
“不是大德寺的人,他們初來乍到,收買人心還來不及,豈會輕薄民女,讓僧衣染塵?”徐佑望著方繡娘,靜等她的答案。
牛車中狹窄,又擠了四人,雖然離徐佑身子尚遠,可方繡娘的臉蛋始終緋紅,心口如鹿撞,不敢抬頭直視,道:“我也不知是誰家的人,但一個個粗眉怒目,不像什么好人家。”
“你們怎么起的沖突?”
徐佑有點無奈,方繡娘問一句才答一句,竟到了現在還沒說明白沖突的原因。方繡娘似乎觸到了怒火,呢喃的聲音也大了不少,道:“監工的人拿著鞭子,這么大的雨不僅不讓人歇著,還死命的抽打那些鑿石的匠人。我們經過時恰好看到一人躺在泥水中,滿頭滿背的鞭痕,幾乎要斷氣了,那些惡人還不依不饒,往他的口中塞泥土取樂。女郎看不過眼,斥責了他們幾句,結果……結果……”
又是不知深淺的莽撞,但徐佑無法責備這樣莽撞去伸張正義的女子。有時候,所謂城府,所謂練達,其實少了血氣,甚至也少了勇氣。沒有把握的事不做,不能完勝的仗不打,但有的時候,狹路相逢勇者勝,弱者,明知會輸,會死,也要拼盡所有的力氣,去反擊,去抗爭!
死,固然可怕,但真正可怕的,是一個人因為怕死而退縮!
徐佑有些欽服蘇棠,不為她的莽撞,為的是她面對丑惡時的不肯退讓!
“再快一點!不要心疼牛,回去給你加雙份的錢!”
“好嘞!”
御者猛的扯了下韁繩,黃牛奮蹄疾馳,泥水飛濺,比起方才慢悠悠的晃蕩快了不少。只是雨天滿地泥濘,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
從鏡丘到錢塘,乘牛車大約要兩刻鐘,走路的話至少半個時辰。方繡娘見勢不妙,得到蘇棠的暗示,匆匆逃了回來報官。先去了縣衙,再去的靜苑,耗費了大概一個時辰。也就是說,等徐佑趕到,離事發時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這么長時間,或許蘇棠早就遇險了。
只盼這幫人還知道王法無情,不要做的太過火了。方繡娘心急如焚,時不時的探頭出去看看到了何處,只是扭頭時偷偷瞧了徐佑,他閉目安坐,神態沉穩,不知為何,心里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剛到鏡丘,遠遠的聽到嘈雜的聲音,數十人冒著大雨劈山采石,在山壁間攀繩上下,僅穿單衣,或者打著赤膊,一個個精神萎靡,疲憊不堪。還有七八個身著青色戎服的監工,拿著鞭子來回游弋,看到不順眼的,抬手就是一鞭,不時有人發出痛苦的慘哼,夾雜在匠人們采石呼喝的口號中,聞之潸然淚下。
“在那邊,女郎在那邊!”
透過層層疊疊的雨簾,方繡娘先發現了蘇棠,徐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在山壁對面的一棵紫花樹下,圍著五六個同樣身穿青色戎服的人,蘇棠背靠在樹干上,身邊依偎著兩個驚惶的婢女,手中握著一支金釵子,尖頭正對著秀頸,容色清冷,不可侵犯。
“小娘子,都耗了這么久了,你的小手酸不酸?”一人嬉皮笑臉的問道:“要不我幫你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