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言依舊閉目不語,從高惠出現開始,他就坐禪入定,再無分毫的動靜。竺無覺站在竺法言身側,雙手和什,神態恭敬,可說出的話卻分明沒把顧允放在眼中,道:“顧府君,高惠小人,他的話豈能聽信?何況驗的地方太過不雅,有辱斯文。若是當眾驗過無傷,無漏師弟日后何以自處?”
顧允怒道:“還來饒舌?方才大中正斥責你,是給上座薄面,一個小小的僧人,膽敢數次干擾官府查案,其心可誅。來人!”
一花眼的工夫,常跟在顧允身邊的那個貼身部曲出現在竺無覺跟前,身手之敏捷,讓徐佑暗道一聲好。竺無覺倒也鎮定,不進不退,反而上前一步,直視著顧允,冷冷道:“顧府君,你要想明白了,我就事論事,何過之有?看看這廳內,有幾人信那高惠的話?你年少而居高位,難以洞悉世情,情有可原,可要是一味的逞弄官威,千萬別事后后悔!”
“恫嚇我?”顧允氣極反笑,道:“顧馬,掌嘴!”
原來這名部曲叫顧馬,徐佑見過他三四次,名字這么怪,應該有什么說法,改天要問問顧允。至于顧允出面整治竺無覺,徐佑雖然覺得沒有必要,可也沒什么打緊,竺無覺不是竺法言,打就打了,佛門不至于因此跟顧允這個正當紅的太守結怨。
“阿彌陀佛!”
顧馬正要動手,隨著一聲佛號,心口攸忽劇痛,雙手雙腳仿佛被無數條絲線束縛,然后一股若有若無的柔和真氣包裹著他的身子,將他輕飄飄的蕩開,到五步外方才落下站定。
竺法言終于睜開了眼,昏聵溷濁的眸子里滿是洞徹一切的光芒,道:“府君莫惱,高蘭之死,雖有緣由,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大德寺難辭其咎,老僧自當還高氏一門公道!”
張紫華沒有制止顧允的沖動,因為他心里清楚,顧允的脾性見不得不平,制止也沒有用,再者他也想看看,到底竺法言什么態度,是決定包庇到底,還是揮淚斬馬謖?
跟那些士子們不同,張紫華早就能夠肯定竺無漏就是元兇,不是因為他信任高惠,而是因為都明玉。天師道今日擺下這么大的陣仗,都明玉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要怎么收場?僅此一條,就能明白,竺無漏的陽峰定然有短時間內不可恢復的傷勢,要不然跟隨竺法言前來參加雅集的,不會是竺無覺和竺無塵。
這幾個月,竺無漏四處交好揚州名士,談佛論玄,吟詩作文,雪僧的名號越來越響。不問可知,身為竺法言最器重和疼愛的弟子,將是本無宗這一代無字輩里領袖群倫的重要人物,像這種最適合揚名借勢的雅集,他怎會不來?
不來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受了傷!
“這樣說,上座是承認竺無漏的罪行了?”
顧允的質問如同重錘,敲打在那些替竺無漏出頭的人的心上,一時面面相覷,震怒有之,惶然有之,還有人垂頭喪氣,用吃瓜群眾徐佑的話說,估計三觀都崩塌了!
正當眾人各有心思的時候,竺法言卻搖搖頭,道:“不是他!”
“嗯?那是誰?”顧允正色道:“請上座明示!”
竺法言嘆了口氣,道:“無覺,跪下!”
“啊?”
竺無覺張大了嘴巴,渾然失神,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跪下!”
竺法言瘦弱身軀,老朽枯干,可這一聲跪下,卻如同獅子怒吼,雷動九霄,震得人人腳下不穩,幾乎摔倒。唯有都明玉屹立不動,穩如泰山,他身邊的千葉臉色微微一白,又恢復了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