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一路行來,滿地的麥苗好像還沒睡醒似的,根淺苗細,一片枯黃。看到有農人在勞作,徐佑跳下牛車,湊到近前,看農人用鋤頭扒開表層凍土,伸手捏了捏,土壤發干,摸起來硬硬的,全是成塊的土疙瘩。
徐佑縱然不懂種地,可也明白這是缺水失墑造成的,問道:“老丈,今年的春稼長勢這么不好嗎?”
農人見徐佑詢問,以手扶鋤,嘆道:“誰說不是呢,去歲的秋稻遲了月余,被冬雪壓的倒伏了,一季收成只有往年的三四分,連累著麥子也種的晚了。可不管怎樣,咱拼死出力,總算把種子及時下了地,沒想到自年節下了場雪,初七下了場雨之外,整個冬天再無一丁點的雨雪……眼瞅著這一季的冬麥又要壞了……”
他的臉上透著深深的愁苦,縱橫曲折的皺紋仿佛用歷史的刻刀刻下的滄桑和劫難。徐佑何嘗不能體會他的擔憂,除了后世,生產力極度昌盛,放在古代的任何時候,一旦兩季歉收,代價就是饑民遍地。
“錢塘多水,為什么不想法子引河水來澆灌呢?”
“郎君有所不知!從冬到春,前后數月,天氣先冷后熱,田里的土先受凍再融化,加上春風大,土壤松散不說,全都吹裂了縫。早春不劃鋤,麥就長不旺。得劃鋤兩三次后,等到了三月中,才能想法子引水澆地。澆灌的早,也沒有大用,況且這水,也不是想引就引得來。你瞧我這塊田,離的最近的河溪有七八里遠,有些也干涸了,怎么引得來?哎!”
耨不厭勤,這是老百姓總結出來的經驗,只有多次拔草翻耕細作,才能提高糧食的畝產量。農人們不怕辛苦,只怕天不順人意,或旱或澇,都會造成滅頂之災。
徐佑辭別這位老者,和左彣上了車,心中略覺得憂慮。自北人南渡之后,不僅文化融合,連飲食也開始南北融合,江東社會對小麥的需求越來越旺盛。從之前的一年一稻,慢慢發展到現在一稻一麥,比重不說五五分,至少也有四六開。去年的水稻減產,今年的小麥又眼看著要絕收,官府如果不重視,很可能會出亂子。
不過顧允在吳郡忙的腳不沾地,就是陸會方才也說要去視察民情,估計都在為這場來勢洶洶的旱情忙碌。如今畢竟不是君昏臣暗的王朝末世,一旦遭災,朝廷會很重視,必定由各郡縣官府出面穩定局勢,平糴糧價。
所以徐佑只是略覺憂心,轉頭就拋之腦后,不久的將來,他為這個疏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到了畢家村西北的那塊地,遠遠的站在路邊,幾十個工匠正在熱火朝天的破土動工,一排排房舍基本搭起了架子,按照不同的功能區別開不同的區域,整體的規模比灑金坊大了數倍,從布局到建造,有條不紊,看得出花費了不少的心思。
徐佑環視一圈,沒找到履霜,派隨行的一名部曲去尋。過了半響,履霜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中途踩到壟溝,還差點摔倒。
“慢點,慢點,著什么急!”
這個平日里皓潔如春水的女娘完全變了模樣,穿著跟村子農婦同樣的粗布襖裙,頭上包著厚厚的花布以遮擋風雪,混跡在干活的工匠中,事無巨細,不辭辛勞,難怪剛才尋而不見。
“手怎么了?”
履霜的右手上纏著布,聞言藏到身后,笑道:“沒事,石頭碰了一下,就快好了。”
平日里撫琴彈箏的玉手,竟因為這些粗活受了傷,徐佑打趣道:“讓你來督造,不是讓你來出苦力干活的,好好在旁邊監工就是了,怎么搞的怎么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