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無漏沒有死,但徐佑瞧著他的樣子,或許他會覺得自己還不如死去。
右眼被挖去,左手被砍掉,右腳齊腳踝而斷,俊俏的臉蛋上滿布刀痕,顯得猙獰可怖,可偏偏身上的衣服還是那么如雪般白凈的僧袍,只是這時穿在身上,仿佛地獄里的惡鬼披上了圣潔的佛衣,怎么看怎么覺得恐怖,估計從此后,再不會有人愿意稱他為雪僧。
徐佑只看了竺無漏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心里想著都明玉的用意。先是竺法言的人頭,然后是竺無漏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這是警告?
殺雞儆猴么?
身為俘虜,要有俘虜的覺悟,都明玉說過要禮送他出城,這可能不是假話,但禮送的前提,必須是徐佑滿足他提出來的某些條件,或者說,像竺無漏一樣,讓自個看上去很有利用價值。
只有具備利用價值的人才會得到相應的禮遇,這點,徐佑一直很清楚。都明玉應該想讓他做什么事,聽話去做,或許會有生機,不聽話,大德寺的和尚就是前車之鑒。
都明玉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徐佑的神色,突然道:“七郎可是覺得我下手太殘忍了些?”
徐佑當然不是講究以德報怨的圣母,有仇報仇,理所當然,竺無漏直接或間接害的高惠一家四口死于非命,死一萬次都不足惜,但死則死矣,何苦這樣折磨他取樂呢?
“祭酒做事,自有深意,我不敢置喙!”
都明玉抬起頭,望著湖心亭亭玉立的荷花,道:“我答應過高惠,要手刃竺無漏為他全家雪恨。不過,竺無漏對我還有用處,只好先留他一命,但說過的話,不能失言,所以取點彩頭以告慰高惠在天之靈。”
徐佑靜靜的聽著,沒有做聲!
“當然,我也不瞞你,竺無漏馬上就要被帶去游街,先是錢塘,然后去諸暨、上虞、余姚等地。今后每打下一塊地盤,都要拉著他去游街示眾。我要讓那些首鼠兩端,明里暗里傾向佛門的人瞧瞧,連他們的佛子都成了這幅模樣,看誰今后還有膽量忤逆天師,信奉邪神!”
變態!
這事辦的是夠變態,但徐佑無話可說。宗教之間的戰爭,本來就比世俗之戰更加的殘酷和血腥,以前那個時空里發生的三武滅佛,幾乎將佛門屠戮殆盡,而佛門得勢的時候,道門也總是被打壓消弱,好幾次差點難以翻身。
這年頭爭點香火不容易,誰對誰錯,誰能說得清呢?
竺無漏跪在地上,因為身體的殘缺,難以掌握平衡,斜斜的歪向一側,只好用右手撐著地面,僅留的一只眼睛沒了往日閃爍的神光,卻還是死死的盯著都明玉,過了許久才慢慢移動到徐佑身上。
驚訝、疑惑、憤恨和難以遮掩的羞慚與不甘,徐佑很難想象會從一個人的眼睛里看到這么多的情緒,那個曾經高居蓮座之上,微笑著對蒼生說法的雪僧終究不能免俗,當處于絕對的逆境時,從容、淡然、舍得和放下都不過是迷惑信徒的說辭而已,他并不是佛子,只是一個有野心、有**、有恩怨情仇、有喜怒哀樂的普通人。
人之初,性本惡,雪白的僧袍,可以遮掩一時的丑陋,卻還是遮掩不了一世!
顯然,很恨屋及烏,竺無漏把徐佑當成了都明玉的同伙。徐佑雖然不懼,但也沒打算背這個黑鍋,聳了聳肩,道:“我是都祭酒的俘虜,跟竺法師沒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