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賠著笑,道:“女郎息怒,我這兩日忙著完善《老子化胡經》的后幾卷,實在抽不開身,反正教務我又不懂,勞煩女郎辛苦,多擔待一二。”
宮一盯著徐佑,就是不說話。
徐佑仍舊賠笑。
“正治,你若是擔心祭酒猜忌,其實大可不必!”宮一輕輕嘆了口氣,螓首低垂,眼睛瞧著腳尖,道:“祭酒要整頓揚州治的教務,茲事體大,需各方勠力,人才自然越多越好。正治如果真有經天緯地之才,祭酒非但不會忌憚,反而會更加的倚重,揚州治雖小,可天師道卻大,容得下祭酒,也容得下正治!”
她抬起頭,眸光清澈如水,道:“這番話交淺言深,我本不該說,但正治這樣韜晦,豈不是存心自外于祭酒?連我這等愚笨的人都看得明白,祭酒豈能不明白?到時候恐怕正治想要待在這西院,安心作《老子化胡經》也成了妄想……”
徐佑悚然動容,拱手作揖,正色道:“女郎能對我說這樣的話,足見推心置腹,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絕無自外于祭酒的心思,況且明法寺大大得罪了竺道安,老子化胡經又徹底惹火了佛門,天下之大,只有天師道是我容身之地。可在天師道內,我一無根基,二無人脈,只有祭酒的賞識和倚重,才是安身立命之本,這點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宮一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她的性格,絕不應該輕易和別人說這樣誅心的話,也許是眼前這人在那日思念意中人時流露出的悲愴和深情打動了她,讓她忍不住想要提醒他,別在揚州治得罪了祭酒!
就像那天他口無遮攔,說出禿驢那樣的污言穢語,刻意申斥他一樣,
“那你還不遵循祭酒的吩咐……”
徐佑苦笑,側身讓開,道:“女郎進來一看便知!”
宮一猶豫了下,還是進了屋,狹小的門口幾乎讓兩人擦肩而過,鼻端傳來淡淡的溫暖氣息,身子微微顫了下,腳步驟然快了幾分。
屋里的案幾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寫好的灑灑數千言,墨跡未干,宮一訝道:“這是你的字?”
雖然徐佑之前極少有字帖流出,連錢塘湖雅集都未動一筆,被人從字跡認出的可能性不大,但以防萬一,他還是取眾家之所長,融合瘦金體的筆法改變了書寫習慣,日夜練習,最多只有書王體的五成功力,可也算得上好字。
“是,難道女郎在別處見過這樣的書體嗎?”
宮一拿出一張紙,湊近了仔細觀看,道:“正因為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書體,所以才覺得好奇。”她越看越是喜歡,林通的字跟往日常見的那些都不同,天骨遒美,頗有韻趣,筆勢纖弱,卻又屈鐵斷金,具有濃烈的個人風格,使人見之不忘。
徐佑笑道:“書法只是小道,重要的是書寫的內容!女郎請看,《老子化胡經》只完成了一卷,我現在寫的是第二卷。本無宗吃了這么大的虧,不會隱忍太久,很快就會有高人出手,寫經文進行駁斥,時不我待,必須盡早把后面幾卷寫出來,才好迎戰!”
他言辭誠懇,剖心坼肝,道:“女郎說我韜光,或許旁人也以為我隱晦,實則是高看了我,也小看了祭酒。我雖說略有薄才,可跟祭酒比,是瑩光之于皓月,九霄翱翔的青龍會忌憚吞泥吐沙的河蝦嗎?我這兩日閉門不出,真的是為了長久計,望女郎體諒!”
宮一已經信了徐佑的話,咬著紅唇瞟了他一眼,支吾道:“是我錯怪你了……對,對不住……”
這或許是宮一第一次給男人道歉,徐佑彎腰拱手,笑道:“哪里的話,女郎肯體諒我三分,我就有十分的高興,晚上怕是要徹夜不眠了!”
“你……說什么瘋話!”
宮一俏臉微紅,轉身就走。
徐佑倚在門口,沖著宮一的背影招著手,道:“女郎沒事多來轉轉,我一個人呆著也是苦悶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