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湊趣道:“微之若是神仙,或許這時節會給你變出茶來。可惜啊,微之是詩中謫仙,不在天上宮闕了,如何在這四六不靠的日子里給我們弄來茶湯?是不是?”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提到謫仙的名號,徐佑盜詩是逼不得已,卻從不會為此覺得沾沾自喜,更不敢把李太白的名號據為己有,正色道:“允明切莫說笑,幽夜逸光已是天下抬愛,尚可勉強收下,大中正贊譽的九斗才其實就過了些,何況謫仙?諸位若答應我,從此不提謫仙二字,我勉為其難,就變些好茶來助興,如何?”
杜盛抓住徐佑手臂,嬉笑道:“莫非還真的有仙法不成?好好好,我替大家應了,謫仙也是有罪而謫,配不得微之。快快,讓我瞧瞧,到底什么好茶?”
沈孟這才驚覺,謫仙名號雖好聽,可往深處想,也是被貶謫天界的罪臣,跟徐佑的遭遇何其相像,怪不得他這般抵觸,可這時又沒辦法道歉,那樣就顯得太刻意,也太愚蠢了。
杜盛看似年少,可心思細膩,于人情世故的見解遠勝于己,這是世家大族培養子弟的底氣所在,終日所見所思所想,遠非普通人所能比擬,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一旦遇到正事,細節處的敏感就會讓人大吃一驚。
沈孟大有深意的看了杜盛一眼,臉上掛著笑,卻怎么也不肯再妄言了。
徐佑受不了杜盛的糾纏,拍了拍手,吩咐婢女上茶,并用天工坊燒制的后世才有的茶具,親自表演了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茶藝。
別說鮑虎巫時行,就是見多識廣的杜盛和王戎也驚呆了,周雍訝然道:“微之,這是什么茶?看似堅硬如磚瓦,卻可輕輕切成碎末,還有這撲鼻清香,如蘭如桂,我別說飲過,就是翻遍史書,連見都沒有見過。”
王戎也道:“茶奇,可這茶具更奇,平常人用碗,士族用杯,達官貴人們用金銀瓷器琉璃盞,可這些……”他一時詞窮,求助的望向巫時行,巫時行接過話道:“這些名目繁多的茗器,卻又各司其職,缺一不可,微之操弄的時候如行云流水,讓人沉浸期間,自有股難得的舒爽愜意。不知是何地的習俗?魏人的?不像!西域的?也不像!抑或是天竺大食那邊傳過來的嗎?”
徐佑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直接仿照陸羽《茶經》燒制了二十四器,不說用途,單單擺出來那架勢,就足夠把人唬的一愣一愣。
“退之全數錯了!這不是任何一地的習俗,而是其翼郎君從佛法里悟出來的茶藝,具體什么情況我不太了解。不過,”徐佑端起杯子,邀請眾人齊齊品嘗,道:“這茶取名為青雀舌,若論滋味,真的是天下無雙!”
青雀舌初次亮相,就贏得了所有人的喝彩。嘗慣了蔬菜湯似的苦逼生茶,喝這樣程序繁瑣又高大上的蒸青的感覺就像鄉野村夫進了皇宮內府,從唇舌到肺腑,從眼耳鼻舌身意到色聲香味觸法,無不愉悅至死,無不飄飄欲仙。
這不僅是茶道的進步,而是生活方式和裝逼層次的質的升華,文人好酒,貴族好茶,酒只是文章和自然的媒介,可茶卻是階級和世俗的標識,可以不喝酒,但不能不飲茶。
青雀舌的出現,必定會讓階級的分化更加明顯,因為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這茶,窮人必然喝不起!
酒到了酣處,茶到了濃時,杜盛喊道:“允明兄,聞君能作鴝鵒舞,我等早想一睹風采,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