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到多少人?”
“實到一千一百五十三人。”
徐佑身著青衫,映著夕陽,臉色堅毅如赤鐵,道:“余下未到者,四百四十五人,即刻除去戰兵之列,編入輜重營,罰關禁閉一日夜。至于禁閉是什么?馬上你們就會知道。”
臺下頓時嘩然,他們的吃穿用度比輜重營那些苦力要好的多,如果這時有鄙視鏈的話,無疑戰兵的眼角遠高于輜重營,所以徐佑一開口就開革四百四十五人,對他們造成的震撼可想而知。
沒來的那些兵要么驕縱,要么懶散,要么不守規矩,但這些人也是有朋友和親友的,當下就有人不服,躍躍欲試,探頭觀望著,看有沒有同樣心思的敢齊聲嗆回去。法不責眾,大不了干一架,生在吳越,誰怕誰啊?局勢就像沾染了火星的棉花堆,一陣微風,立刻星火燎原。
“今日凡來應卯的人,每人的晚膳多加一碗豬肉,再額外加賞十文錢!”徐佑冷靜的聲音仿佛澆滅火星的冰雪,再次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道:“以后但凡操練出眾的兵卒,不問出身,皆可提拔為伍長、什長、百將、軍侯甚至一軍之主……有人或許不信,左彣!”
左彣往前一步,道:“在!”
“這是朝廷親命的屯田校尉,他曾是晉陵袁氏的家奴,出身甚至還比不過你們這些編戶齊民。但他侍上以忠,御下以仁,為人方正,不怕苦,不畏難,憑借自身的努力,現在的境遇你們也看到了,如何?”
左彣屈膝跪下,雙手抱拳過頭,道:“若非得軍帥提攜,節下怎敢奢望能有今日?”
只要有托,就能讓徐佑的話充滿了煽動性,道:“我之用人,不拘一格,出身士族門閥,也多有無能的蠢豬。”臺下轟然大笑,門閥和賤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讓他們只覺得這位年輕軍帥說話很對脾氣,“而齊戶庶民,乃至奴仆佃客,其中也不乏能人異士。翠羽營不是都督府,不是金陵中軍,只要你有本事,管得了五人,就做伍長,管得了十人,就做什長,管得了三五千人,就讓你作軍帥,我退而讓賢。”
臺下再次大笑,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倒也淡了,有肉吃,有錢拿,將來似乎還有說不清的好處,鬧事并不急于一時,先瞧瞧再做決定。
“不過,”徐佑話鋒一轉,臺上來回踱了五步,聲音轉為嚴厲,道:“丑話說在前頭,翠羽營是練精兵的地方,這里不要孬種、不要懶鬼、不要猾頭、不要卑佞。我對你們的要求只有一個:立下的規矩,必須嚴守!違者自有軍法,屢教不改者,莫非以為我的匣中刀不會殺人嗎?”
清明腰間的宿鐵刀應聲出鞘,寒光凌冽,高臺旁邊一株碗口粗的松樹從中間被斬斷,嘩啦啦倒在地上,偌大的演武場鴉雀無聲,小宗師的武力配合宿鐵刀的鋒芒,簡直霸道的不像人間該有的樣子。
“好了,今日和各位初次見面,敘敘舊,說說話,以后就是一個鍋里討飯吃的袍澤,我的后背就是你的刀槍,那是以性命相托付的恩情!”徐佑拱手行楚**禮,從左至右遙遙相拜,然后負手而立,道:“散了吧,各歸各處,這幾天不必操練,也不必墾田,好好休息,再過幾日會有新的操典教給你們。相信我,你們的好日子要來了,你們的苦日子也要來了,只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從今往后,想出人頭地,想光宗耀祖,想富貴榮華,想建功立業,想保國安民,就跟著我好好干,別的不敢說,可保你們前程似錦,若有虛言,如同此樹!”
徐佑在翠羽營的第一次亮相不算完美,但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從今天起,無人不知徐軍帥的大名。解散之后,徐佑命左彣把隊主以上的主官全部叫到中軍營帳外候著,包括正在外開墾的部曲,按先后順序列隊,一個個的等候面談,從名姓、出身、長處談到練兵的困頓、未來的迷茫和家國、南北大勢,甚至家長里短、妻子兒女父母皆是話題。這些人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軍帥,可在徐佑的循循善誘之下,倒也敞開心扉,暢所欲言,不僅從感情上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讓徐佑掌握了大量的中下層軍事主官們的心理狀態。
這很重要,他要掌兵,首先要用對人,談話只是了解一個人的第一步,有他兩世為人的毒辣眼神和道心玄微的無上奧妙,再有研究《鬼眼經》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何濡暗查秋毫,幾乎可以對近八成的人做出初步的準確的判斷,誰人不可用,誰人可用,誰人可大用,不一而足。
幸好,徐佑這個身體的前主人出自義興徐氏,江東豪族,武力強宗,自幼接受的軍事教育堪稱一流,只是局限于時代,稱不上天下獨步,可加上徐佑后世的一些見解和知識,兩者結合,產生的變化正悄悄的改變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