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火爐旺盛,木炭發紅。
火焰往上竄,濺出火星子,發出噼里啪啦的細碎響聲。
張大田拎著酒壺,一頭白發,酒槽鼻,招風耳,眼睛略顯渾濁,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張博武:“抄書咋了,有啥問題。”
“哈,哈哈……那挺好,年紀大了就得找點事情做,您這是重操祖父的舊業啊。”張博武下意識開始念叨,羅列出抄書的種種好處,膽魄如鐵,心境如海,身子骨老當益壯。
看到張大田皺眉,他連忙閉口。
只見:
銀發老者張博武給白發老者張大田搬來一個小板凳,前者弓腰站著,后者緩緩坐下。
“小武啊,我不是讓你舉薦方鴻入書院嗎?怎是那個黃鳩辦的事。”
“爹,我在宴席上隨口提一句,黃鳩一聽有戲,屁顛顛跑過去,博了個慧眼識人的名頭……您說說,我好歹是飛云書院的院長,縣城五大真氣境強者之一,總不能拉下臉面,跟一個內氣境教習搶名聲吧?但要說眼光,識人,還是您厲害。”
張博武一邊訴苦,喊冤,一邊恭維自己的老爹。
但。
張大田不吃這一套,擦了擦沾在嘴邊胡子上的酒水,嗤笑一聲,斜眼看著張博武。
正所謂,知子莫若父。
他豈能不知兒子的小算盤?無非是抗拒舉薦一個抄書人,不愿意親自出面,有失身份,就假借別人之手,表面上裝成被人搶占先機的委屈樣子……無論如何,事情總歸辦成了,張大田也不好責怪什么。
“呵。”
張大田瞇著眼睛,幽幽道:“書院里邊的靈錐……裂了?”
張博武堆起笑臉,很孝敬。“您一屨不出門,亦知郡縣之事也……那一日,方鴻測完靈性,教習黃鳩稟告我,靈錐底部裂了一條細縫,估計是年久失修的毛病吧。”
語畢。
他涌出一股心酸。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爹怎么又問起這個事?
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明明問過了,說過了。
看來。
老爹的健忘癥又發作了。
‘唉。’
張博武黯然垂淚。
……
屋內溫暖安靜。
火爐發出輕響。
父子都是百歲老人,同室交談,一個站,一個坐,頗有幾分離奇古怪的畫風。
“嘿嘿。”張大田舔了舔嘴唇,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方鴻的靈性能比肩先天武人,若不然,測量后天武人靈性的靈錐怎會開裂?”
張博武張了張嘴,沉默了一下,輕聲附和道:“爹真有眼光,我看也定是如此。”
張大田:“此人看似平庸,實則性子孤高,與外界格格不入,有一種疏離之感,如過客,如旅人,極有可能是天才。”
張博武:“爹說得對。”
張大田:“每逢天才出世,乾帝欽點狀元郎——五百年前蘇狀元,便是在府城之中嶄露頭角,元昌帝皇旨連發,足有五位未開府的公主移駕泉州,壓根兒不是賜婚,指婚,而是任由蘇狀元挑選,足以見天才的地位之高。”
張博武:“爹,老爹,慎言!皇室公主高貴,最多屈尊下嫁!又豈會那般卑微,好似倒貼,這番話卻是萬萬不要再提及了啊。”
若是傳出去……
大乾皇室還不得雷霆大怒?
無中生有,捏造污蔑,有損皇家顏面乃是大罪,將會驚動內侍司高人親自捉拿!
幸虧老父張大田不是亂嚼舌根的人。
他來探望的時候,嘀咕幾句,倒也無妨。
畢竟。
他也希望老父能安頓下來,不要再周游各地,到處亂跑。
‘回來就好。’
‘人老了,總得回故鄉。’張博武看著老父。
這些年,張大田游歷周邊郡縣,似乎在尋覓什么,上下求索,實地考察,直到今年才回到飛云縣,來到養生齋抄書……張博武身為兒子,勸也勸不動,攔也攔不住,總不能無視老父心愿,把人鎖在家里吧?
抄書就抄書吧。
反正老父以前是先天境界,靈性很高。
“爹,您很看重方鴻?”張博武催動氣血,令屋內更加溫暖,如春天一般。
張大田:“我欲把畢生所得,交給方鴻。”
張博武嘆息:“老爹,唯有練武是正途。您整日鉆研那些無用的奇淫技巧,落入了下乘,不是正道啊……您總說求變求進,勢在必行,若被人聽去,還以為您企圖鼎新革故,改朝換代……再說了,從來沒有的玩意,就算您造出來了又能如何?”
“從來如此,便是對嗎。”張大田悶了口酒,甕聲甕氣,面色有些不高興。
張博武緩緩搖頭:“世道這般,復欲何求?那方鴻是個好孩子,知進退,明事理,已經答應我,從此把心思放在練武上面……老爹,您何苦害他,難道也想方鴻跟您一樣,蹉跎歲月,庸碌半生,老來糊涂,就此虛度一輩子!”
“滾!”
聽到這話,張大田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