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張夫人緊緊抱在懷里,聽到她壓抑著自己卻還是啜泣不止的聲音,馮延庭的心也一陣酸楚。
有那么一個瞬間,他甚至有種張夫人才是最疼愛自己的長輩的錯覺。
然而,錯覺始終都是錯覺啊。
張夫人確實喜歡自己,但那種喜歡,還不足以讓她跨越等級差距。
張夫人有學識,她也知道馮延庭需要開蒙,但卻從未說過要親自教授。
約莫,在張夫人眼中,他還是個卑賤的奴才秧子吧。
曾經的馮延庭被馮忠良夫婦保護得很好,從小也是錦衣玉食、仆婦環繞。
所以,他對于主仆觀念、階級差距并沒有什么概念,即便有也是覺得自己是主子。
而在跟隨侯府家眷被押解進京的途中,起初還好些,到了后半段,馮延庭最常聽到的話就是——
“趙嬤嬤果然是忠仆啊!”
“馮忠良這小子也不錯,雖然脫了奴籍,卻還記得夫人的恩德!”
“……哈哈,馮延庭這個奴才秧子也不差,從小就知道伺候大小姐!”
忠仆!
奴才秧子!
除了這些扎人心的詞兒,還有二房、三房以及押解官兵或惡意或善意的戲謔、逗弄。
直到這個時候,馮延庭才清晰又深刻的認識到:原來,自以為尊貴的我,居然是奴才秧子。
就算父親脫了奴籍,但依然有著“奴仆”的烙印。
馮延庭不愧是男主,遭受了這樣沉重的打擊,并沒有被打垮,反而變得愈發早熟、堅韌。
他開始學會思考,學會通過過去的一些往事、細節來推演道理。
比如,張夫人確實喜歡他,也對他另眼相看。
但,這種喜愛,可能就是主人對于寵物的偏愛,而絕非是什么子侄、晚輩。
尊貴如張夫人,哪怕現在落魄了,甚至反過來成了馮家的奴婢,她也不會真正的把馮家當成同階層的人。
這次的開蒙事件,便十分準確的印證了馮延庭的猜測。
剛剛對張夫人有所釋懷,馮延庭又萌生了新的怨恨。
只是,他年紀還小,就算心里各種不忿,他的意見也無法影響大人。
馮忠良甚至都沒有看出馮延庭的異常,每天跑出去找差事,或是打零工。
何甜甜自然發現了馮延庭變得愈發深沉的眸子,但,她故意引導馮延庭,為的就是讓他看清某些“現實”嘛。
“延庭,你放心,阿娘雖然只讀過幾本書,學識不如那些真正的夫子好,卻也能給你開個蒙。”
“如果遇到阿娘都不會的難題,也、也不怕,你可以試著去問問夫人。她應該比我厲害呢!”
何甜甜故意這般說著。
馮延庭的小拳頭攥得更緊了。
鋪墊得差不多,何甜甜也就沒再繼續刺激馮延庭。
第二天,何甜甜就讓馮忠良買了筆墨紙硯。
白天,何甜甜一邊默寫三百千等蒙書,一邊講給馮延庭聽。
到了晚上,何甜甜則坐著窗邊,就著昏黃的燭光刺繡。
馮延庭半夜起來撒尿,漆黑的夜色中,清晰的看到了窗戶上的剪影。
“阿娘!”馮延庭很是感動。
他知道,阿娘這般拼命,就是想鋪貼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