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掃完,走出廚屋,阿娘正坐在曬場上針黹,她掃了掃圍裙上的水,坐到了阿娘身旁。
“你來!”阿娘遞出針線,順勢地要求她幫忙穿針。
她卻眉頭緊促,面有遲疑。
左手舉著針,右手因為手抖,怎么都不能把線穿過去。
阿娘盯著她的臉龐問:“手怎么了?”
她抿了一下嘴說道:“之前斷過,落了病根,其他活計倒無妨,穿針引線實在不行。”
阿娘將針線接回,嘆了口氣,半晌,慢悠悠地嘟囔:“女兒家不會針線,怎么伺候一家老小?早晚是要覓個歸處的,到時怎么辦?”
她點點頭,沒有反駁。
“還是要學,我一個癱子都能使的東西,你年紀青青愁什么?”
這回,她輕輕一笑。
坐了一會兒,又兀自摸向柴房,想趁著日頭還早,在清風徐徐時多劈一點柴禾,她這雙手雖不能穿針納鞋,但是劈柴擔水的力氣卻綽綽有余。
正劈得口干舌躁時,外頭欻然傳來阿娘的破口大罵,像早晨轟趕山老鼠一樣哄趕著某樣東西。
以為是野獸,大為吃驚,立馬舉起斧子奔出了門,結果探頭一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野獸,阿娘轟的,竟然是一臉傻笑的傻葫蘆。
傻葫蘆手里握著一把韭蓮,明顯是剛剛從盆里摘走的,他一邊逃跑,一邊回頭,一邊沖她嘿嘿直笑,一邊沖她搖手。
“這傻東西!”阿娘罵道:“白喝了二十幾年的黃湯,白長了這么大個子,半點禮數都不懂,真替他老爹糟心。”
在阿娘的罵聲中,傻葫蘆越跑越快,撰在手頭的韭蓮連路顛簸,灑成了一條線。
她搖搖頭,兀自嘀咕:“偷那東西有何用?”
阿娘卻道:“你怕是沒聽過,這花其實也有個說法,只要將花瓣曬干點燃,夜里就能夢見愿想成真,不過那傻小子哪里懂這個,多半只是頑皮罷。”
“真的嗎?”她居然有一絲心動的問。
阿娘訥訥地笑開,“沒試過。據說這花的花仙以前在山里最為窮苦,又矮又野,沒什么人過問。直到有一年大火,將百花都燒了,只剩下她藏在松樹根里沒事,夜里她就總是哭啊,替自己的姐妹們不值,山神老爺被她吵得不耐煩了,便賜她福氣,讓她每晚在做夢時和姐妹團聚。”
想不到小小的韭蓮,竟如此有情有義。
隨口一問——她望著滿山坡的藍竹,“竹子呢?也有什么說法嗎?”
阿娘亦抬起臉來,細聲道:“有啊,竹姑娘怕羞,誰找她提親,她就開花,所以說竹子是最正貞最干凈的。”
還真有啊。
她望著竹子,不再多話。
多少年不曾與阿娘隨心所欲的說話了,竟教人一時情怯。不敢再說,怕再說下去,阿娘便會追問她這些年的去向,那些痛苦的記憶,她如今既已抽離,便只盼它們能永遠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