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小甲氣呼呼地轉身飛去,他嘆了口氣,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而行。
此行并未回家,而是去了另一處見不得光的地方——是他身為捕頭,不該知道、更不該訪的地方。
童玉宸眼中,世間人只分為兩種,一種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一種是只知道茫然渡日的人。
他自己是第一種,他前來尋覓的人也是第一種。
只是這人驕傲慣了,每次見他,一定要百轉千回地將他刁難一通,以他之狼狽不堪為己樂,脾氣性情教人實在難以應付。
推開四海酒肆的大門,迎面一股濕濡的熱意掃來,混著酒氣與醉客的百種汗臭,真真難聞。這是客人數量太多,悶出來的。
城中有規,宵禁過后,平民無事不得上街,百樣生意不得經營,除了酒肆、旅棧、青樓一類。
是以,眼下這個時辰,外頭雖一片清冷靜謐,酒肆內卻是人聲鼎沸,熱鬧如常。此情此景,他早就習以為常。
他乃常客,所以引座的小二連寒喧都省了,徑直將他引到偏僻處,把倒扣在桌上的酒盞翻轉過來后,默然中兀自為他浮了一大白。
這小二體形富貴,胖若兩人,叫沙六萬。他有個親哥哥,骨瘦如柴,哪怕拿整個身子榨油,怕是也榨不出一滴來,很自然的,叫沙五萬。
往常他來,總是沙五萬親自接待,今日環了一圈,未見人蹤,不免有些好奇地問:“你哥睡了?”
六萬搖搖頭,眼神有些落寞的說道:“下樓梯時跌斷了腿,怕是有的養了。”
他一臉遺憾,“替我捎句問候。”
六萬點了點腦袋。
埋首一看,盞子里頭酒色渾濁,四周泛著白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不禁童玉宸斜蹙起眉,推脫道:“還在辦差,不能飲酒。”
六萬嘿嘿一笑,摟著冬瓜大小的肚子說:“三爺交代,不喝就不見。”
他將睚眥刀解下,往桌上重重地一擱,動靜老大,四下為之一靜,酒客們紛紛將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我可不信,除非他親自來說!”他嚷嚷著。
六萬訕訕道:“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三爺另有交代,你若不喝,明天就把你招惹隔壁裴三的事抖摟到大街小巷上。”
他腦門一涼,無奈辯解道:“哪有的事!人家‘陪葬婆娘’都心無芥蒂,偏生你家三爺舌頭根子重,就愛翻來覆去地嚼!”
六萬眼珠一轉,冷笑道:“那你偷拿物證一事呢?也是誤會?”
童玉宸嚇得拍案而立,緊張的壓著聲音質問:“他是怎么知道的?”
六萬拍了拍全是油貨的肚皮,咧開嘴笑,不懷好意地說道:“這中京城,只要是三爺想知道的事,就沒什么能瞞得過他的,童爺時常來此,不也正是沖著這一點嗎?”
童玉宸氣得啞口無言,干瞪半晌,抽了口氣,緩緩坐回原位,端起酒杯,眉頭深皺,表情認栽,慘然中自言自語:“這回又是什么‘上好佳釀’啊?是拿推屎泡浸的酒?還是一百顆死人牙齒?”
六萬眼里射出愉快的光,故意不說,“童爺一喝便知。”
他冷淡地搖搖頭,仰著脖子,將盞中酒猛地一倒,卻是甘甜過喉,滋味香醇……“這又是什么歪門邪路的酒?倒是不臭也不腥。”不禁疑惑。
六萬展顏一笑,輕快地道:“甘蔗水罷了。三爺體恤童爺為民辦案,奔走操勞,特意讓小的備下。他猜童爺今夜必至,當真料事如神。”
“他確實神,”童玉宸淡淡嘆了口氣,“又把我坑了一把。”
六萬輕作訾笑,擱下大肚酒壺旋即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