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長篇的事情,就要說到身體,每次話題都繞不過,不過余樺他們幾個都是盡量不往深處談。
其實史鐵笙自己對于死亡表現得很坦然,他不諱言病痛甚至死亡,說起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在客觀陳述一件與自己沒關的事情一樣。
但是其他人卻沒有辦法做到,他們不愿意在史鐵笙面前聊這些事情,即便史鐵笙自己無所謂,他們也會感覺難受。
又聊了幾句,史鐵笙聊起蘇桐:“我看蘇桐現在做了主編之后,創作熱情倒是沒下來,這幾年十幾篇小說總有了吧。”
“有了。”于東點頭,“我倒覺得,做了主編之后,他被限制在金陵,反而能夠沉下心來創作。這兩年,他就沒有離開過金陵幾次,去年能到燕京來還是借著公干的機會,非常不容易。”
“去年我們一起去夏門領獎的時候,我感覺他也是累了,多留一天他尤其開心。”余樺笑著說道。
“你們去年……”莫言問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哦,是莊重文文學獎,我差點把這個獎給忘了。”
史鐵笙拿手磕了磕輪椅,說道:“莊重文去世了。”
“去世了?”
其他三人都有些詫異,特別是于東跟余樺,距離他們去夏門領獎到現在也才過去半年多一點時間,這一轉眼,當時給他們頒獎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嗯,去世了,有段日子了。你們幾個新聞看的少,沒關注到也正常。”
余樺訥訥道:“去年見面的時候,感覺他精神狀態還不錯,沒想到這么快就走了。”
“到了他這個年紀,死亡真的就緊緊地挨在他身后,隨便哪一天,就能跟他并肩而行。所以沒有什么好驚訝的,時間到了而已。”
史鐵笙忽然又說到死亡,于東腦子里立馬浮現出他曾在《我與地壇》里面寫過的一段話: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布散烈烈朝暉之時。
這段話,很能解釋史鐵笙的生死觀。
余樺他們不想再聊死亡這個話題,所以不得不盡量略過莊重文去世這個消息。
莫言干脆散了圈煙——他原本打定主意今天一根煙也不往外遞,要把輸給余樺的那包煙抽回去的。
三人的煙剛點著,余樺抓過于東的胳膊,看了看他腕上的表,一臉奇怪道:“都三點了,怎么還沒到。”
“什么還沒到?”
“劉振云跟遲子健,他們說了要來,我沒跟你說么?”
“沒啊。”于東認真想了想,余樺確實沒跟他說過這事。
旁邊的莫言也是一臉莫名,“我也沒聽你說啊,遲子健這時候怎么在燕京,她不是在老家作協了么?”
“說是有點事情過來一趟,誰知道呢。”
劉振云、遲子健跟莫言以及余樺,他們四個算起來應該是同班同學,都是大前年年底從魯迅文學院畢業的。
這時候遲子健還年輕,雖然作品不算少,但是名氣相對于在座的各位都要小,包括于東在內。
劉振云年紀大些,拿過不少獎,名氣也大些,卻也比不過莫言跟余樺。
主要是他們的風格也差得很多,劉振云是高考狀元,燕大文學系畢業生,實打實的“科班”出身,他寫作有個特點,喜歡把什么事情都掰開了揉碎了寫。
喜歡他的人會說他寫得細膩,不喜歡的人則會詬病他行文絮絮叨叨,不利落。
于東正想著他們兩人的事情,一個年輕女人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人還沒到,爽朗的聲音卻已經傳到于東他們耳邊:“你們幾個貓在這里,可讓我好一頓找,這下午頭的太陽也太毒了點,踩著高跟鞋感覺腳底板都燙。”
來的就是遲子健了。
她穿得挺職業范,黑色長褲,白色襯衫。她不僅聲音爽朗,長相也挺大方,濃眉大眼,一說話就笑,一笑嘴角就浮現出兩個梨渦。
走近之后,她笑著跟余樺他們幾個打招呼,到了于東這里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夸張的撫掌動作,“你肯定就是于東了,這看起來也太年輕了,你也沒比我小幾歲吧,怎么感覺跟差著輩似的。”
“遲老師說笑了。”
遲子健嘖著嘴,目光在幾個男人身上掃過一遍,笑道:“我估摸著,是因為他們幾個糙漢子在旁邊做背景,給你襯托得太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