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高大精美的青銅辟邪經過一年多時間制作,在九八年“登基”,造型上模仿南朝蕭恢墓前的辟邪石雕,古樸雄渾,遒勁昂揚,氣勢莊重不凡。為什么南京人對辟邪如此喜好,大到巨幅云錦、玉石雕刻,小到煙盒、電視臺臺標、公交IC卡上,南京城處處有辟邪的身影,幾乎形成了“辟邪文化”,就是因為辟邪鎮守著南京東大門,是護城重器!
這只青銅辟邪得風水先機,立于天地間靈穴上,日久天長,靈氣內聚,神凝于外,將化作人形。叔父算準了日子時辰:今晚的十二點整。
“今天真累。上午去徐州母校辦點事,遇到個老學弟,是土木系九九級的,非要我給建工學院的學生做個演講——我也算是成功人士!”叔父睜大眼俏皮地說。
我倆會心笑笑。
“現在的學生,都把上大學當成度假,除了玩網游就是談戀愛,哪像我們當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能這么講,時代變了嘛。”
閑聊一會,到十點半,拿上包出門,叔父親自開車。經過半個多小時,到了中山門外的環島。路燈昏暗,映得青銅辟邪朦朦朧朧。車繞了半圈,停在岔路邊,車頭沖著銅像。
“不會有交警吧。”
“這里不是市中心,沒事。”叔父講。
已經是深夜,過往的車輛很少,與市區相比真是冷清。叔父放下車窗,點支煙慢慢吸。一陣陣風吹來,山風涼爽,野蟲的鳴叫唧唧吱吱,顯得夏夜更加寧靜,心中的緊張焦躁卻絲毫不減。再過個把小時,這個銅像身旁將出現個小孩,七八歲模樣,因為元神剛凝,小孩的行動會比較木訥遲緩。叔父的口袋里裝著制三煞符,過去抱住他,抱上車,便大功告成。小孩出現前,銅像會周身閃紅光,持續五六分鐘。叔父說我道行尚淺,看不見。
“當初你有沒有告訴趙市長,說銅像會成精變成小孩?”我打破寧靜。
叔父吐口煙,噗嗤一笑,“沒有。說了他也不信,但趙市長信風水。我早就講過,官越大越迷信,而且這些人都自以為是,好像比我還懂風水。從哲學上講,人有宗教屬性,宗教信仰是人的自然需求,沒必要壓抑,壓抑反而壞事。但不能迷信,迷信是不分學歷不分階層的,人因無知而迷信!”
“金百萬說人不能迷信,真是經典!”
叔父哈哈大笑,扔掉煙頭,轉過身對著我,“講個真實的故事。九五年上海建高架路時,在延安路與成都路高架交匯處,有根主柱要打七根基礎樁,但這些樁打下去就冒上來,非常詭異,想盡辦法也沒用,最后驚動了王市長。王市長親自過問,不知誰出的主意,到玉佛寺請來了真禪法師。真禪法師到現場一看,說下面有條龍,必須布壇作法,請龍搬家。王市長不由分說,第二天就派人封鎖了施工現場,上下封嚴,老百姓從外面什么都看不到。做法時我也在,玉佛寺里有點道行的都上了,怕有意外,又從茅山請了一些人。先放近兩個小時的炮仗,再誦經念咒做法事,夜里都不能停,一直忙到第二天下午。后來施工非常順利,但那根主柱必須鎏銀底,繪上云紋,外側用青銅浮雕雕上九條盤龍。這是用九龍入淵局堵住龍眼,也是乾卦第五爻‘飛龍在天’,讓龍飛升,免得以后回來惹事。這是上海高架路的幾千根支柱里,唯一一根銀底龍紋的支柱。真禪法師因為泄露了天機,沒多久便圓寂了。我就是從這件事后,決定每年只做一筆生意。那天現場剛解封時,市民看到很多和尚道士從里面出來,地上遍布用紅紙蓋著的祭品,法器和紙灰到處都是,紛紛探頭觀望,路對面的人都跑來,用詫異的眼神瞧著我們。在他們眼里,這是搞封建迷信。但對我們,這事生死攸關。所以說:無知導致迷信,萬事萬物都有科學道理!”
“是啊。我現在的水平還不行,有時會陷入迷茫,遇到想不通的事就會用迷信的東西解釋。”
“中國的風水文化里有些迷信的糟粕,但這也難說,也許沒有糟粕。還是那句話,因為用現代的科學知識解釋不出來,所以那就是迷信糟粕。”叔父說著陷入思索,自顧皺起眉。沉默幾秒,抬頭看向我,“你還年輕,跟著我慢慢混。”
說笑一陣,忍不住打個哈欠,一看手表,差九分鐘十二點。叔父靜下臉,兩只手緊握,盯住青銅辟邪,一動不動。星斗亮晶晶,夜涼如水,車里頓時安靜,外面的噪聲直往耳朵里鉆。心突突跳,摸摸口袋里的制三煞符,用力拍拍。
銅像依舊昏暗朦朧,像一抹剪影,映著燈光黑中泛黃,脊背一條灰線油光锃亮,絲毫看不出什么紅光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