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長權整了整衣冠,撫平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皺,那動作沉穩得如同撫平波瀾的心緒。
他步履從容地踏出書房門檻,將身后那盤踞著殺機與牽掛的沉重空氣關在門內。
穿過庭院時,夜風卷著初春特有的、混合著泥土與朽木氣息的微寒,拂過他的面頰,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壽安堂里,燈火通明,暖意融融,驅散了夜色的寒涼。
盛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羅漢床上,手里捻著一串油潤的紫檀佛珠,眼神溫和卻帶著洞悉世事的清明。
她看著走進來的盛長權,少年身姿挺拔如青松,眉宇間雖有掩飾得極好的凝重,卻掩不住那份在逆境中磨礪出的沉穩與鋒芒。
“祖母。”盛長權恭敬行禮,聲音清朗。
“權哥兒來了。”
盛老太太頷首,示意他坐下,房媽媽奉上熱茶。
“余閣老府的帖子,你已知曉了?”
“是,房媽媽方才告知孫兒了。”
盛長權接過茶盞,指尖感受著白瓷傳來的暖意。
盛老太太目光落在盛長權臉上,緩緩道:“余閣老一生清正,門生故舊遍天下。此番致仕,雖是無奈,但離京前特意邀你過府……其意深遠。”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與期許,“余老夫人溫婉賢淑,其孫女嫣然,更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端方淑女,品性柔嘉,知書達理。余閣老此舉,未必沒有相看之意。”
“權哥兒,這是你的機緣,亦是考校。余閣老那雙眼睛,毒得很,你在他面前,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既要顯才學抱負,更要顯品性根基。莫要……因旁事分心。”
最后一句,老太太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盛長權眼底深處那抹難以化開的憂色,意有所指。
盛長權心頭一凜,祖母的敏銳超乎想象。
他放下茶盞,神色愈發恭謹:“孫兒明白。祖母教誨,孫兒謹記于心。定當謹慎應對,不負祖母期望,亦不負余家厚意。”
他心中清楚,余閣老的橄欖枝,是危機中的機遇,更是無形的壓力。
這位老人離京前的審視,分量極重。
若能得其青眼,對他即將到來的春闈乃至未來仕途,都將是莫大助力。
但此刻,林噙霜的毒計、呂梁山的殺局、陸紅提的安危,如同沉重的枷鎖,讓他難以真正放松。
“明白就好。”盛老太太看著他沉穩的應答,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這個庶出的孫子,心性堅韌,懂得審時度勢,比他那糊涂爹強了太多。她揮了揮手:“去吧,好生準備。明日,拿出你最好的狀態來。”
“是,祖母。”盛長權再次行禮,恭敬退下。
……
盛長權離開壽安堂,并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腳步一轉,朝著暮蒼齋的方向走去。
夜色更深,府中各處已點起了燈籠,昏黃的光暈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快到暮蒼齋時,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里面出來,提著一盞小巧的羊角燈,燈光映照下,正是盛明蘭身邊的大丫鬟小桃。
“六姑娘安歇了?”盛長權出聲問道。
小桃聞聲抬頭,見是盛長權,忙福身行禮:“三少爺安。姑娘…姑娘說有些乏,已經歇下了。”
她眼神閃爍了一下,回答得有些遲疑。
盛長權目光微凝,敏銳地捕捉到小桃那一閃而逝的不自然。
暮蒼齋的燈火還亮著幾盞,透過窗欞,隱約可見人影走動,絕非安歇的景象。
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既如此,那便罷了,讓阿姐好生休息吧。”
說完,便轉身離去,身影很快融入回廊的陰影之中。
小桃看著盛長權消失的方向,輕輕吁了口氣,提著燈快步返回暮蒼齋內,關緊了院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