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早在前一日晚上,盛紘就在書房里找到了盛長權。
澤與堂的氣氛,因著燭火跳躍而顯得有些壓抑。
盛紘看著眼前這個身姿挺拔、雖只穿著尋常舉人常服卻自有一股沉靜氣度的兒子,眼神中有些復雜。
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
其中,有對讀書種子前途的期許,但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難以啟齒的虧欠和尷尬,如同細密的針刺,扎得他坐立難安。
畢竟,盛長權可是林噙霜陰謀的直接目標,是僥幸逃過一劫的受害者。
再加上,墨蘭那日因妒生恨,意圖刺傷明蘭,若非長權挺身相護,以右手硬生生擋下那一剪,后果不堪設想!
那猙獰的傷口,盛紘可是親眼見過的,如今,那傷口都還沒結痂,甚至還會影響到接下來的會試,乃至是殿試……
想到自己接下來將要說的話,盛紘甚至在心中升起了一種詭異的背叛感。
可是,如今的情勢,也不得不讓這個受害人出面,來維持盛家最后的體面,粉飾這場由墨蘭和林噙霜一手導演的丑劇所促成的婚事了……
這何止是諷刺?簡直是往傷口上撒鹽!
只是……
“權兒……”
盛紘的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和疲憊,他下意識地避開了兒子那雙平靜得仿佛能映出人心底不堪的眼睛。
“明日……墨蘭就要出閣了。這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
“楓兒傷重,高燒反復,府醫說離不得人,長柏……長柏得守著照看他,實在脫不開身……為父……”
他重重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沉重,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只化作一句帶著懇求與命令雙重意味的話語。
“外面迎親的是永昌伯府的六公子,梁家……終究是伯爵府第。”
盛紘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你……你也是我盛家有功名在身的舉人,是正經的讀書人,可以代表盛家的門楣和斯文體面。”
“眼下……府中能出面、身份也夠的男丁,也只有你了。”他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力氣才吐出最后的要求,“明日,就由你……代表盛家,送一送你四姐姐出門。務必……維持住體面,莫要讓外人看了我盛家的笑話去。”
最后一句,盛紘說得異常艱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似的。
甚至,他說的時候,都不敢看兒子的眼睛,只覺一股濃重的羞愧幾乎要將他淹沒。
盛長權靜靜地聽著,臉上淡淡的,沒有半分波瀾,他垂著眼瞼,目光落在書案上攤開的策論上,那墨跡未干的批注字跡清峻有力。
直到盛紘那飽含愧疚與強硬的命令終于說完,書房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抬起眼。
那眼神深處,平靜無波,深不見底,仿佛一口幽深的古井,投石亦難起微瀾。
“父親言重了。”
盛長權的話語里沒有憤怒,沒有委屈,沒有一絲一毫被強人所難的怨懟,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全然的接受。
他微微躬身,動作標準而疏離,帶著讀書人特有的矜持,語氣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兒子既為盛家子,自當以家族聲譽為重。此乃分內之事,兒子明白。”
“父親放心,明日之事,兒子定會妥善處置,不墮我盛家門楣。”
他沒有稱“四姐姐”,只用了“送出門”這樣疏離客觀的表述。
他的“明白”,是明白自己的責任,明白盛家的困局,卻唯獨沒有半分對墨蘭的“姐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