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雷敬笑得愈發和藹了。
因此,明面上,他必須對這位“蕭公子”照顧有加。
“呵呵,顧公子不必如此緊張。”雷敬臉上又堆起那副程式化的笑容,擺擺手,“咱家只是隨口一問,畢竟蕭相公位高權重,關心一下也是常情。”
“既然顧公子心意已決,咱家若再不收留,倒顯得不近人情了。正好,司里最近事務繁雜,正是用人之際,缺的就是顧公子這樣有膽識、有擔當的年輕人。”
他故作沉吟狀,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擊了幾下,然后道:“這樣吧,你先在緝捕房做個都頭,從基礎做起,熟悉一下司里的規矩和行事章法。”
“放心,咱家會吩咐下去,讓人好生帶帶你。畢竟……”他拖長了語調,目光意味深長地在顧千帆身上轉了一圈,“你身份特殊,若是在咱家這皇城司里有什么閃失,咱家可不好向……呵呵,向朝廷,向蕭相公交代啊。”
這番話,看似關懷備至,實則綿里藏針。
既點明了顧千帆的“特殊背景”,暗示會給予“特殊關照”,又巧妙地將顧千帆的安危與蕭欽言掛鉤,無形中加深了捆綁。
顧千帆豈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
一股混合著屈辱和憤怒的熱流沖上頭頂,但想到齊牧的囑托和自身的“大計”,他只能將這口悶氣硬生生咽下,低頭拱手,聲音略顯僵硬:“多謝使尊成全!晚輩定當恪盡職守,不負使尊期望。”
“嗯,去吧。楊知觀——”雷敬揚聲喚道。
很快,一名身著皇城司低級官員服飾、面容精干、眼神活絡的中年人應聲而入,恭敬行禮。
“帶顧都頭去熟悉一下環境,領取腰牌衣物,安排好廨舍。”
“是,使尊。”楊知觀應下,然后對顧千帆做了個請的手勢,“顧都頭,請隨我來。”
顧千帆再次向雷敬躬身行禮,然后跟著楊知觀退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廳堂。
直到走出很遠,背后那如芒刺般的目光似乎才消失,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內衫已被冷汗浸濕,手心全是黏膩的汗漬。
他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兇險莫測的不歸路。
看著顧千帆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雷敬臉上那抹虛假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玩味和算計。
他重新拿起那枚玉印,在指尖摩挲著,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種宦官特有的陰柔尖銳:“蕭欽言啊蕭欽言,你這只老狐貍,怕是也沒料到,自家后院會起火吧?”
“你這兒子,有點意思……正好,眼下那件事,還需你鼎力相助,這份‘人情’,咱家先替你‘照顧’著兒子,將來……呵呵。”
他沉吟片刻,提高聲調:“楊知觀,回來一趟。”
剛送完顧千帆的楊知觀去而復返,垂手侍立:“使尊有何吩咐?”
“去,想辦法遞個話給蕭府那邊,”雷敬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狡黠,“不必明說,就透個風兒,讓他知道,他家那位頗有‘志向’的公子爺,如今在咱家手底下當差了。就說……咱家會‘格外關照’的,讓他放心。”
楊知觀心領神會,立刻躬身:“屬下明白,這就去辦。”
雷敬揮揮手讓他退下,獨自坐在昏暗的廳堂里,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蕭欽言如今雖風光入閣,但圣心難測,朝中敵手眾多,尤其是清流一派和勛貴集團,豈會坐視他坐大?
將來如何,猶未可知。
這顧千帆,或許現在只是一步閑棋,但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步妙棋。
他需要好好想想,如何下好這盤棋。
而此刻的盛長權,正在積英巷盛府澤與堂的書房中,對窗外這遙遠而隱秘的權力交易一無所知。
他剛完成一篇策論,擱下筆,輕輕吹干紙上的墨跡,窗外月色如水,竹影搖曳,只有書頁翻動和風吹竹葉的沙沙聲相伴。
他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對經史典籍的研讀和對殿試策問的揣摩之中,等待著在紫宸殿上,以堂堂正正之師,搏一個光明前程。
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在這個春天,徹底分道揚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