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停當后,他深吸一口氣,步履沉穩地走出澤與堂,前往正堂向父母長輩辭行。
……
正堂內。
此刻亦是燭火高燃,亮如白晝,將每一處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
盛紘與王若弗早已穿戴整齊,端坐于上首之位。
盛紘今日特意向衙門告了假,身著赭色云紋常服,努力維持著身為家主和嚴父的莊重威儀,但他那下意識不斷捻著胡須、且微微顫抖的手指,以及眼角眉梢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的、如同水紋般蕩漾開來的笑意與激動,早已將他內心的波瀾暴露無遺。
王大娘子則是一身簇新的絳紅色遍地金通袖襖,下系著寶藍色馬面裙,頭上戴著赤金點翠的頭面,珠光寶氣,顯得格外隆重。
她一見到盛長權進來,立即從椅子上站起身,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快步迎了上去。
她伸出手,似是想像對待親生兒子盛長柏那般,親自替他再整理一下本已十分妥帖的衣冠,或者拉住他的手好生叮囑一番,然而手才伸到半空,卻忽然頓了頓。
“咳咳……”
王大娘子輕咳一聲,終究還是記起了彼此的身份——她是嫡母,而他是有出息的庶子。
“權哥兒!可算是準備好了!”
最終,王大娘子還是覺得自己得端著些禮儀才是,她虛虛地扶了一下盛長權的手臂,語氣殷切關切,卻也不失嫡母應有的風范。“我瞧著你精神頭極好,眼神清亮,這便對了!”
她上下下仔細打量著盛長權,目光在他那身樸素卻異常整潔挺括的青色襕衫上停留片刻,眼中先是流露出一絲不滿,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不過,王大娘子剛要開口時,她又忽而記起官家不喜奢華,于是她點點頭,滿意地道:“嗯,不錯,這身衣裳倒是選得極好!再妥當不過了!瞧著就穩重,不扎眼,合該如此!”
她絮絮地叮囑著,話語里是真切的關心,卻又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克制,不似對待盛長柏那般可以毫無顧忌地流露所有情緒,甚至激動落淚。
這份克制,反而更顯出她此刻的真誠與重視:“進了宮,千萬仔細!步步都要留心!”
“磕頭行禮,一樣都不能錯,不能快也不能慢!回陛下話時,聲音定要清亮沉穩,莫要怯場,也莫要急躁!”
“咱們盛家的兒子,走出去個個都是堂堂正正、知書達理的。文章要寫好,字更要端方有力。我們,還有你祖母,都在這兒等著你的好消息!”
因為有過盛長柏的經驗,所以,這次王大娘子倒也說的頭頭是道。
盛紘見狀,輕咳一聲,將那份過于外露的激動稍稍收斂,努力端起嚴父的架子,沉聲道:“夫人所言極是。”
“長權!”
“殿試乃天子親策,非比尋常科舉。一甲一名,固然榮耀至極,然則無論名次如何,能立于紫宸殿上面圣,已是莫大榮光。面圣之時,敬畏存心,禮儀周全,舉止沉穩,是為首要。策問作答,當以‘穩健務實’為要,引據經典需恰如其分,不可堆砌,剖析時事務求切中肯綮,言之有物。陛下圣明,不喜空談,切記,切記。”
“兒子謹記父親、母親教誨。”
盛長權躬身,向著盛紘和王大娘子行了一個標準而恭敬的大禮,姿態無可挑剔。
就在這時,盛老太太也在房媽媽的攙扶下,緩步走入正堂。
她今日穿著一身沉香色緙絲鶴鹿同春紋的褂子,額間戴著同色系的眉勒,通身的氣度雍容沉靜,宛如一株歷經風霜卻愈發挺拔的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