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嚴格得近乎挑剔、連襪底都不放過的查驗后,貢士們被面色肅穆的內侍引至靠近紫宸殿的一處寬敞、但陳設極其簡單、甚至顯得有些空曠的偏殿內稍作休整,等待那最終決定命運的傳召。
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落針可聞。
無人交談,連眼神交流都極少,未來的天子門生們各自尋了個位置。
或閉目養神,試圖平復激蕩的心緒,或嘴唇微動,默默回想可能出現的策問題目以及自己準備的腹稿,或眼觀鼻、鼻觀心,努力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更有那心思活絡的,看似平靜,實則眼風悄悄掃過殿內眾人,暗自觀察、評估著這些未來可能同朝為官,也可能是仕途上最直接競爭對手的同年們。
稍許,前方又來了一批身著更為正式、紋飾繁復的深色禮部官服的官員,他們神色莊重,步履沉穩,依次走到每位貢士面前,停下腳步,用不高卻異常清晰、確保只有當事人能聽清的音量,低聲而準確地交代進入紫宸殿廣場后的序列、站位、行進路線以及覲見天子時必須嚴格遵守的基本禮儀,包括如何趨步、如何叩拜、何時起身、目光應垂斂至何處等等,事無巨細,不容有失。
輪到盛長權時,他神色平靜地遞上名帖。
那官員約莫四十歲年紀,面容原本繃得像塊鐵板,目光一掃名帖上“盛長權”三字,眼皮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臉上那嚴肅的表情瞬間如同春冰遇陽般化開了一絲縫隙,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與了然。
隨即,他的態度肉眼可見地變得恭敬了十分,不僅仔細核對了畫像與本人,甚至微微躬了躬身,聲音都下意識地放低、放柔了些,伸手指引道:“盛會元,請由此門入,依序前行即可,前方自有內侍接引。”
他似乎覺得還不夠,又特意補充了一句,帶著明顯的示好意味:“您的位置在丹陛之下最前排正中,乃是陛下御座正前方,視野最佳之處。到時自有引禮官詳細指引,您只需按吩咐行事便可,無需緊張。”
“有勞大人費心指引。”盛長權依舊平靜地道了聲謝,臉上并無半分得色與倨傲。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將那象征著無上榮耀與責任的沉重名帖收入懷中,隨即邁開沉穩的步伐,一步跨過了那道高高的大理石門檻,正式踏入了這座象征著天下權力中樞、無數士人皓首窮經、夢寐以求方能一窺真容的皇宮內苑。
宮內甬道深遠,仿佛沒有盡頭。
腳下是以巨大青石板鋪就的御道,光潔如鏡,幾乎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以及兩側那高聳入云、壓抑感十足的朱紅宮墻、還有巍峨殿宇那氣勢恢宏、仿佛要凌空飛去的重檐斗拱。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了數百年歷史厚重沉淀與當下無上威權意志的獨特氣息,沉重而肅穆,如同實質般壓在每個人的胸口,讓人喘不過氣。
所有貢士皆屏息靜氣,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嚴格遵循著“眼觀鼻,鼻觀心”的訓誡,依著前方引路太監那沉默卻精準無比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近乎躡手躡腳地沉默向前行走。
空曠深邃的甬道內,只聽得見眾人極力壓抑的呼吸聲和那略顯雜亂、卻又都極力想保持規律與安靜的腳步聲在四壁間空洞地回響,這聲音非但不能驅散寂靜,反而更添幾分令人心悸的凝重與對未知的敬畏。
盛長權目光平視前方,雖亦恪守規矩,不敢隨意左顧右盼,失了儀態,但他眼角的余光仍能敏銳地捕捉到這座皇家禁地無處不在的磅礴氣勢與森嚴等級。
朱墻金瓦,甲士林立,每一處細節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權力的至高無上。
然而,他心中并無多少新科舉子常見的惶恐不安,反而在最初的適應后,漸漸升起一股欲在這天下最高的殿堂之上,一展平生所學、實現經世濟民抱負的豪情與堅定。
穿過數重戒備森嚴、需反復核驗身份的宮門,繞過幾處恢弘壯麗、功能各異、令人望之生畏的宮殿,引路的太監終于在一座氣象萬千、堪稱建筑藝術巔峰的宏偉宮殿前停下了步伐。
殿前廣場以巨大的漢白玉石鋪就,寬闊無比,視野極佳,仿佛足以容納數千人肅立集會。
眼前的殿宇采用最高等級的重檐廡殿頂,覆蓋著耀眼的明黃色琉璃瓦,在初升朝陽毫無保留的照射下流光溢彩,金碧輝煌,灼灼其華,宛若神話中的天宮瓊樓,凡夫俗子只需望上一眼,便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