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繼續道:“可是章纓,我本就是孤身一人,縱是癡枉一場,又何妨呢?
或許情之一物,越是極力壓制,就越是瘋長。待我想通之時,反而淡然了。”
他將手輕輕覆在章纓衣袖之上,聲音顫抖:“那日午后,陽光灑在你身上,你說你名章纓,要來輔我功成,落在我耳中唯有四個字。”
“在劫難逃。”
話音未落,一陣風吹入屋內,將桌上的木雕擺件吹落在地。木雕滾了滾,不見蹤影。
女子只覺得心口頓痛,猛然抬起頭。她張了張口,卻什么也說不出。
楚煥終是忍不住,猛烈的咳了起來。
咳出了血,仍是倔強的不肯歇上一歇,啞聲道:“如今我的心意已全然告知與你。你答應將我葬在你的方壺山中,可不能反悔。”
“我終身都未曾立后、后宮空置。三十歲那年,眾臣跪在我寢殿之外,要我為社稷計。”
他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便只納了光祿大夫之女,封為貴妃。因那日,你說她是個良人……我聽到了。”
“貴妃育有一子,取名楚憶,出生當日立為太子。自幼悉心教導,定能做好圣明君主。”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雖負了那女子,卻也始終以禮相待,保她一生榮華。”
“我在世上走了一遭,自認坦蕩磊落,只做了這一件違心之事,你可怨我?”
他小心翼翼看著眼前的女子。
章纓只搖了搖頭。
“我倒希望你怨我。”楚煥將頭靠在軟枕上,語氣失落。
他緩了緩,繼續道:“我已同楚憶交代過了,待我死后,將我的衣冠,與你今日換下來的鵝黃襦裙,一同葬于皇陵。”
他將眼睛瞇了一條縫,偷偷瞧了瞧章纓:“祠堂族譜內,吾妻王后一處寫了你的名字。你如此大度,想必也不會怨我。”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今日你我二人皆身著紅色衣衫,便算是喜服。
當年,你給我的墨色羽毛,與我贈你的舞獅布偶,作定情信物。
柜子里那些藥草,和那一堆珍稀的小天祿,是我的聘禮。
你若喜歡,便收著。若不喜,屆時帶回方壺山,丟在我的墳頭上。”
最重要的話已全部說完,楚煥累極,整個人放松下來。
“按人間的規矩,你我已名正言順,此事算我賴皮。”
“是我一廂情愿,你若不認,也無妨。”
許久許久
窗外明月漸漸升起,萬家燈火亮了起來,楚煥已沒了力氣。
章纓顫抖著,握著他的手,觸感冰涼。
她細細看著眼前的人。這一刻,他再也不是什么心懷天下的圣賢帝王,只是一個帶著熾誠心思的普通男子。
她低垂著眸子,一顆淚自睫毛處滴落,砸在男子的手背。
“傻姑娘,別哭。”楚煥吃力的抬起手,想將她眼角的淚抹去,安慰道:“我已沒有遺憾了。”
他看著她,聲音極輕,卻極虔誠:“章纓,我對你存了本不該有的心思,實是無法自控。你可萬萬不要怪我唐突。”
章纓已泣不成聲,只連連搖著頭。
楚煥的手終究沒能觸到女子的臉龐,只呢喃著:“可惜,不能同你一起過端陽節了。”
他的手緩緩垂下,再無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