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桑瑜是個聰明的,就該知曉他是為了救她性命才將她攆走,此后自會帶著孩子走的遠遠的。若她是個愚笨的,自然會將他那番絕情的話當了真,恨上他,也是會走的遠遠的。
無論怎樣都好,只要她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就好。
可他千算萬算,偏偏忘了桑瑜是個純真柔善到骨子里的性子。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分毫不懂得什么叫做迫不得已,什么叫做權宜之計。
她的心思干凈如琉璃,知曉了玄華與自己相識之時已有妻室,自有難處。桑瑜便早早將與他相守的念頭打消。那一番絕情的話并沒有傷了她的心,她只覺得,他是誤會了她。
她認為他不該誤會她別有用心。
她想著,定要同他講個清楚,說個明白才好。
是以她便在幽都之山腳下的村落中尋了一處住所,定居下來。
光陰漫漫,莫管日后她會與玄華如何相忘于世間,在那之前,她總歸要讓孩子見一見自己的父親。
孤兒寡母,起初也是不如意。可相處久了,又有誰能拒絕一個溫柔純善、待人寬厚的孤苦女子呢?
日子平順的過著,小小幼童很快長大,玄燭也不是未曾好奇過自己為何與旁的孩子不同。桑瑜也并未隱瞞,在他第一次詢問之時便全然告知于他。
他自幼聰慧機敏,善察人心。只聽了一遍,便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及父親的心思看得透徹。
可父母之事,為人子的自是不可多言,他當然不會干涉母親的決定,卻是再也沒有問過關于族人或關于父親。
即便桑瑜并未做錯任何事,只在幽都安安穩穩的養孩子、過日子,甚至平日里沒少為山民醫治雜癥。
但這世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墻。
她的身份終究暴露。赤羽族人自然對族長之言深信不疑,認為桑瑜是個心機叵測的女人。族內流言紛紛,皆說她遲遲不肯離去是欲圖謀不軌,便糾集在一處對其喊打喊殺。
人們向來只會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無論曾經受過她何等恩惠,躁動的赤羽族民此刻都覺得她是別有用心,居心不良。對待這個柔弱女子以及她的孩子,竟真的鐵了心腸毫不留情。
他們將她綁在石柱上,辱罵驅打,不知情者也跟著向她不斷砸石頭菜葉。任她如何解釋也是徒勞。
此事刻意瞞了玄華,當他聽了消息尋到她們時,二人均已被活活折磨致死,只余冰冷尸身。玄華內心悲痛欲絕,可面上卻不著痕跡。
桑瑜因內丹不全,最終落得個魂飛魄散,永遠消失在這世間,連轉世的機會也無;當真應了那句永不相見。
如玄燭這般血統不正的赤羽,當然也沒有資格葬于幽都之山,于是玄華尋了一處無名山頭,親手將他的尸骨葬在了山中巨樹之下,卻連個石碑牌位也沒有立。
玄華在樹下站了許久,也靜默許久。
這個兒子還活著的時候,他與他從未謀面。總想著歲月長長,日后有的是機會彌補。可他想錯了,他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彌補。
是他對他不住,枉為人父,又有何臉面以父之名為他立碑?
……
轉燭飄蓬一夢歸,欲尋陳跡悵人非,天教心愿與身違。
那一日,直至臨死之前,看著遍體鱗傷的母親,那名為玄燭的少年才恍然明白:他大概是叫做“玄逐”,驅逐的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