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了整整一瓢的弱水,不匱不溢。仰起頭,一滴未落地飲了。
邁開步子走向前去,當金絲錦靴踏入弱水時,卻沒有如預想之中那般立足其上,而是直直沉了下去。
他怔愣片刻,隨即釋然一笑,展開雙臂任由自己向下沉去,并未做絲毫掙扎。
弱水三千。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看來傳聞不實,肉體凡胎,即使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也還是無法于水面之上行走的。
不同于海水的洶涌咸腥,也有異于湖水的恬靜浩渺,更不似泉水般透凈清冽。
弱水是極輕極柔的,如美人兒滑嫩的肌膚般綿潤。
男子墜入其中,衣衫卻是未濕,只覺得自己像一羽鵝毛,打著旋兒輕飄飄地沉下去。他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海月包裹著,雖無異物涌入口鼻,卻仍是無法呼吸。
窒息感撲面而來,下意識地呼吸一口,只吸入滿嘴綿軟水流。沒有嗆咳,亦沒有不適,卻也沒有將窒息緩解半分。
少傾,他的意識開始模糊,雙目再也看不清眼前景象,唯余滿目五光十色、波光粼粼。
他想:他短暫的一生,到今日便是終結了,尊貴開頭,體面結尾。
也好,總好過馬革裹尸,凄涼收場;亦好過陣前被俘,飽受折辱。他如是安慰著自己。
腦中正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著,恍然之間,似有一道身影破開黑暗向他游來;他費力看著,只見那身影一襲白衣,周身泛著淺淺光暈逐漸靠近。
弱水冰冷,那道白色身影沉浮其中,并不似飄然仙子,倒像是傳聞中緝魂索命的無常。
他閉了眼,似是認命。
不過一瞬,那身影已至身前,一雙手臂攬住了他的腰身,將不斷下墜的他向岸上拖去。那雙手臂冰涼,比弱水更甚,激得他一陣寒顫。
…
感受到新鮮的空氣沖入肺腑,他不可置信地睜開眼,入目是極美的容顏。
看著近在咫尺的美麗女子,他神色木然。自己已經死了嗎?此處是地府還是穹廬?男子嘴角微牽,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既一心求死,便不該跳進有妖怪的弱水里。”見懷中之人有些呆愣,女子挑眉淺笑,揶揄一聲:“合該尋一根繩子吊在樹上才是,做什么偏要污了我的河水?”
他細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見她容色艷麗、濃眉朱唇,一雙鳳眼似要攝人心魄,眼角下方墜有一顆小小紅痣,顧盼流轉間更添萬種風華,舉手投足極盡嫵媚。
目光再向下移,她身著一襲白衣,周身純凈簡潔,沒有絲毫配飾點綴,素雅至極。
外袍是柔滑的銀白色錦緞,唯袖口處帶了些許淺藍色圖樣,似水紋,亦似鳳尾。隨著她的動作,那些花紋便如同二人身后平靜的弱水,蕩起層層波瀾,光華瀲滟。
美則美矣,只是服飾過于淡雅,與她艷麗的容貌并不相配,襯不起她嬌艷的姿容,有那么些許違和之感。
她該著烈焰般的大紅色才是,男子出神地想著。
女子見眼前的男人沒有回話,便抬起纖纖玉指勾起他的臉細細打量起來,口中仍是揶揄:“真是英俊得很呢,若是死了,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