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柳仲生聽說這魚還剩一半則叫李媽送到楊家去。李媽臉拉得老長,對于這一趟差事顯然是很不樂意的。李媽自覺自己住的甜水井乃中上之地,而螺螄巷擁擠破敗,兩者名聲差得甚遠。
李媽捏著鼻子繞開幾坨狗屎到了楊家,進了門只見本來也是整齊的一個院子,現在卻亂糟糟的堆了許多事物,并且院子里還有一個面目粗魯的漢子在劈柴,幾根繩索上曬滿了尿布等,一個婦人正坐在檐下奶娃,還有好幾個小子不知道在泥巴里玩什么,原來楊家把院子半邊租給他人以換些許銀錢。
李媽只覺得好幾道目光看著自己手上的籃子,她不自在的喚了兩聲,出來的卻是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她認得這是楊家的姑娘楊秀秀。
楊秀秀眼睛看著籃子,嘴里向李媽問好,說娘在廚下忙,問李媽有什么事。李媽簡單的說送半條魚給她家嘗嘗鮮,也不樂意多呆,接了空籃子后就回去了。
楊家得了半邊魚當即燒了一碗端上桌,楊秀才見有葷腥十分高興,贊了兩句柳仲生十分有心,算個至交好友了。
楊秀才娶妻魯氏,魯氏卻十分不屑,說如果柳家真心相待怎么不送一整條來,這分明就是自己吃不下了拿些剩余來糊弄自己家呢;再說送魚不送豆腐,也是想得不周到,害得自己還得破費去買一塊白豆腐。
這花石鎮上李、楊兩家都是大姓,楊秀才日子本來尚過得去,不該啟蒙時夫子贊了兩句就一心往科舉路上走,他不事生產,家里一點薄產消耗殆盡,這些年吃喝嚼用都是娘子魯氏的嫁妝。楊魯氏又素來強悍,家里家外都靠她個婦道人家把持,把個楊秀才捏得任圓任扁,她這么說楊秀才也不好反駁,只打個哈哈搪塞過去。
楊子云不聲不響舀著魚湯,突然就想起了那個擦肩而過的男孩子,記起原來就是救了柳桃的那個李春,打魚人的養子,這樣一個人也能大模大樣找上門探望師妹么。
碗已經見了底,雪白的魚肉早被分完,只剩骨刺。楊魯氏催著楊秀秀去洗碗,又對楊子云心疼的說:“我兒讀書可是累著了,這精神不大好的樣子,不如歇幾天。”
楊子云搖搖頭,對楊魯氏說:“師妹昨天掉河里受了驚嚇,娘不如叫妹妹去老師家探望探望,不用帶什么東西,問候一下也是應該的。”
楊魯氏開始想說家里可沒什么禮物,聽了這話才說:“這出門可耽誤秀秀一天的活呢。”
楊魯氏一手好針線活,楊秀秀幾歲起就跟著她學劈絲配色,絞邊走針,雖然才八歲但已經能給楊魯氏打下手。
楊秀才發話了:“一天半天不妨事的,這多走動才親近嘛。”楊秀才心里明白兒子丟在柳家這兩年里書本筆墨開銷占了多少便宜,還給做了一套新衣衫,女兒上門去又怎么會空手回呢,至少也管頓飯。
李春蜷起身體,護住前心,用后背乘受著木棍的責打,躲避只會讓李大打得更狠,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等李大打完、丟下棍子搖搖晃晃打酒去了他才慢慢吐口氣,放松身體躺下來,胳膊、背,都被抽得一道道腫起,火辣辣的疼。
李春是個孤兒,自己也說不清從哪里來的,似乎一夜之間他就在這花石縣上了,在碼頭撿著死魚爛蝦填肚皮,看著漁家剖魚。鱗片內臟血淋淋的,又腥又臭,他無師自通的主動提著水幫著洗刷,一桶又一桶,有的給條魚、半個餅或者一把錢他高高興興收下,有的什么都不給他也不吭聲。不知道哪一天他突然就上了某條船,跟了個李姓打漁漢子叫叔叔,有了名字叫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