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生一家每年冬天都會回鄉下過年。李氏娘家就在花石鎮鄉下,水路只要一個來時辰,柳仲生日子殷實后就托妻家買了個幾十畝地的小莊子,平日里托舅兄照看著,總是和李氏笑言這是倆口子養老之地,等兩個女兒都嫁了他們就歸居田園,養些雞鴨,種些花草。
建元十年的冬天,無論南北似乎都比往年冷一些,北風是一陣緊似一陣,嗚嗚哭泣一般。冬天日短,旅途中的人早早都投了店,路上車馬漸稀,官道上一輛騾車固執前行,車輪吱呀作響,兩匹皮毛稀疏的青花騾子渾身汗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車夫心疼的披了席草簾子在騾子身上,也擋不住它們步伐越來越慢,喘氣聲越來越粗。騾子蹄子上包的稻草散了,打了一個趔趄,車夫勒緊韁繩,回首道:“小少爺,可不能再走了,再怎么趕橫豎今晚是趕不到青湖府了,不如早點歇息了明天一早走也是一樣的。”
一只白凈得有些過分的手掀開舊氈毛簾子,這一只手已經足夠顯露出主人的教養和儀態,然后探出的是一張十六歲的少年面孔,少年看了看四面合上來的暮色,雖然內心焦急如火焚但也知道再貿然前進、天黑路滑出了事情反而更糟,只能點頭。
李氏帶著兩個女兒先回鄉下,李氏長兄李榮得了信早把房子打掃除塵,燒了灶,備下柴米油鹽,臘魚臘肉,一派豐足。李氏見了娘家人難免掉淚,好在兩邊日子都過得不錯,親戚們熱熱鬧鬧擠了一屋子。
“桃兒你娘說你在鎮上魚都沒得吃,怎么這樣可憐,來,多吃一塊。”樸實的舅媽夾了一大塊魚肉給柳桃。
柳桃埋頭苦吃,支棱著耳朵聽著大人的八卦。李氏婚事前頭波折、生養得又晚,故而柳桃兩姐妹是表兄妹中年齡最小的了,好幾個表哥表姐都有孩子了,六歲的柳葉都被倆個和她一樣大的小孩行禮、叫著“小小姨媽”。
鄉下被褥不比家里是細布,粗粗的,刺得柳桃細膩的肌膚微微發痛,柳葉就撒嬌訴苦起來,李氏安慰著她。柳桃滑入被子里,被子雖粗但都是全新的,還有著皂角的香氣,她很快就沉入夢鄉,夢里似乎有人在耳邊親昵的叫著自己小桃,撫摸著自己的面頰,手掌如同這被褥一樣粗粗的,但是熱熱的,滿是熟悉又心安的味道。
破爛的騾車終于拐上進城的干凈路面,青湖府是江南三府之一,江南三府桑麻、稻米、海鹽、大運河,哪樣不是國之命脈,富庶可想而知。青湖府高大城門洞已經排起了不短的隊伍,臨近年關進出的人特別多,檢查過路條、交過入城稅進得城內已經是中午。
騾車轔轔前行,曲折幾下轉進了條頗為寬闊的青石板巷子,這里人家都是烏門粉墻,十分體面,少年下了車,往巷子里而去。
鄉下早餐吃得豐厚,油汪汪的臘肉炒了一大碗,舅媽用剩飯煮的粥,把切碎的芥菜頭滾進去一起煮,柳桃喜歡這種咸香的口味,吃了一大碗。吃完飯柳葉和幾個年紀小的表姐在屋里相互看花樣子,而今日雪停了,天邊微微的放出淡金色來,柳桃裹好棉襖要表哥帶自己去田里玩,剛出院子門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叫“小桃”。
柳桃尖叫一聲飛撲上去,她太激動、穿得又多,腳下一滑,天旋地轉卻沒一點痛覺,李春接住了她,怎奈她穿得圓胖如球、沖力又大,把他帶倒在地。柳桃趴在他身上看著他黑黑亮亮的眼睛,高興得不知怎樣就好,李春一雙黑眼睛也滿是笑意,倆人就抱著滾了幾滾,也不管地上還滿是泥雪。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倆個人坐在廚房里說話。柳桃重新換過衣服,披散著濕頭發,粉紅色的面頰看著可愛又嬌嫩。
“冬天沒什么事情嘛,叔叔去喝酒,一消失就是兩三天,我一個人呆著,就來找你。”表哥找了自己的棉衣來給李春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