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柳葉等人到南泉時盧溪月正在海上忙碌,之前接到信只以為是小姨帶著柳葉倆個,哪里曾想這么一大群人并好些箱籠。被自家老爺打發來接人的同喜傻眼了,盧溪月又素不留財,這么些人雇車的錢都不夠啊!還好羅夫子雖然不喜言笑卻是個利索大方的,自己雇車先走了,同喜奔走叫了馬車安頓其他人不提。
而且家里怎么住呢?盧溪月自己住在都指揮使府里,他叫同喜把市舶司的小院子打掃了準備給小姨和小葉兒住,雖然說簡陋了點但小姨此人頗有些狷介之風,房間里去補充了一些竹子的家具,連花瓶都是一截竹筒做成,屋里院子擺滿了蘭花,大部分都是普通的素心蘭而已,然而翠葉修長,風姿楚楚,小姨只怕反而更欣賞這種文人隱世情懷的氣氛呢。
但那院子本也就是市舶司給一個單身男子住的,能寬敞到哪里去,特別柳仲生還是手腳不利索的偏癱之人,決計挪轉不開。而這時同喜也無法聯系到自己老爺,只好硬著頭皮把這么一大群人拉到住處。
羅碧城還是很喜歡外甥原本為自己準備的這種布置,然而要她和柳明玉的父母同住她寧可去住船上。因此箱籠也不讓同喜卸,同喜頭發都愁得抓掉了幾把。
柳葉見夫子這般嫌棄自己爹娘心里難過至極卻只能咬著嘴唇含著淚。羅夫子見她這樣一副沒主見的樣子也不想給她什么建議,幾天舟車勞頓,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她心里也是壓著一團燥火,面上雖然不顯但只是喝著茶沒有說話。
羅碧城喝完一壺茶,門外通報后進來一個頭臉潔凈、面龐富態膚白細膩的中年婦人,只見她梳個荻兒,卻是一枚雀兒喜的綠玉簪別著,耳朵上是鑲珍珠的金墜子,手指上也是帶著個韭葉邊的金戒指,手腕上一對精致蝦須鐲子。
這媽媽身上穿件天青色大衫,滾著三道闌干,衣襟上掛著金三事兒,此地炎熱,當地人衣服都喜歡裁剪得寬大些。端的是個體面的媽媽。
這媽媽笑得極好看,熱情恭敬又不過于諂媚:“姨奶奶好,給姨奶奶磕頭。夫人聽說姨奶奶到了喜得直流眼淚,只說為什么不早說姨奶奶要來,如今歡喜得都有點受不住。轎子在外面,這就請姨奶奶移步過去,行李自有人來取。”
羅碧城若不是一路上已經被這些她平生最恨的庸俗市井之徒折磨得欲生欲死是再也不肯這樣輕易找姐姐。她理想中的自己是休息幾日,養回了精神,換上一件飄逸的淡色道袍,人淡如菊的飄搖著見姐姐,對姐姐必然會的大呼小叫報以淡然超逸的神情。
現在她什么淡都不想扯,只想快些離開這些人,她叫柳明玉和她一起去住都指揮使府,柳明玉低著頭咬著嘴唇眼淚汪汪,那無助的樣子叫她好生不耐煩。還是柳仲生李氏倆人嘆息著勸小女兒:“你不要擔心我們,我們住盧相公這里挺好,等盧相公回來也好說話,你只管跟著夫子侍奉好了。”
柳葉是眼淚汪汪舍不得離開父母,張思云是眼里滴血、嘴里發苦,羅夫子身心交瘁把這貼上來的侄女兒早忘記了。兩個單身女子都離開了,那她一個人住在這里像什么樣子呢?難不成她一個少卿家的少奶奶要同柳仲生倆口子作伴?
張思云只好打起精神繼續做爽朗狀,親熱的扶住柳葉肩頭:“明玉妹妹真是孝順,這兩家緊挨著、每天來問候伯父伯母也就是了。二嬸一路累了,不要叫她等待,快些伺候她過府去與侯夫人相見才是。”
柳葉聽了心里暗自慚愧,瞧思云姐姐多么體貼周到!羅夫子早就不耐煩了,沉著臉大步往前走,這就默許了張思云跟著去都指揮使府住。
雖然張思云是很想見一見昔日的未婚夫沒錯,但是她頭腦很正常并沒有壞掉,說什么舊情難忘不如說好奇才對。她和盧溪月感情也只限于知道自己自幼和這位溫文爾雅的小哥哥定了親、感到親近一些而已,倆家都是官宦世家,有著禮儀操守,他們倆都從沒單獨見過一面呢。
張思云生于父親任上、長于父親任上,而盧溪月父親出事前生活在京城,兩地相隔千里,要說有什么特別的情愫張思云自己都不相信。
也許只是不想認為自己輸了。張思云從軟轎一簾看到南泉繁華的街景,心里暗想,也許自己這么遠道而來只是想親眼看一看,失去自己的盧溪月生活得其實也沒傳說中的那么好。
到了都指揮府邸只見官衙修得壯麗,南泉一地不缺錢,一路奇花異草連同精巧藩貨叫人目不暇接。張思云暗自觀察,見那接她們的媽媽從懷里掏出一只桃核大的銀殼子的西洋懷表來看時辰,心里對廣平侯的實力又有了進一步的佐證。
柳葉跟在羅夫子后面心煩意亂沒有心情像張思云一樣到處打量,不知道爹娘在盧哥哥那里住得習慣不習慣,又憂愁羅夫子對自己不喜。
姐妹相見自然有一番契闊,侯夫人盡顯了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動人風姿,笑起來很美的女人經常有,哭起來很美的女人就難得了。侯夫人見到兩個年輕女子也是很歡喜,趕快叫人布置最好的房間,開她的私庫拿“那頂好的料子來跟兩位嬌客裁衣,并把那珊瑚樹擺到柳姑娘房里,方少奶奶屋子里放那青玉瓶。一個窗子糊銀紅紗,一個糊茵綠紗,記得壺兒盞兒都從酉字箱子里拿,撿細巧的。”
侯夫人很喜歡漂亮女孩子,柳葉稚嫩可愛,一片天真,張思云雖然梳了婦人頭然而容顏殊麗、嘴甜口滑,對這深宅婦人是最喜歡不過的陪伴。她給倆人的見面禮柳葉是一只羊脂玉鐲子,玉質極好,和柳葉腰間的玉佩很是相稱,而給張思云的則直接從頭上拔下一支紫水晶發釵。
這時一個肌膚微豐,鼻膩鵝脂,穿著一件明晃晃仙鶴銜芝織金襕紗裙的年輕小婦人輕輕扯了扯侯夫人的衣帶。侯夫人扭頭:“啊?珠兒什么事啊?你也來見見這兩位妹妹。”
盧映月——如今叫盧寶珠臊了個大紅臉,自己這個親娘真是天真過了份。終于客人們亂紛紛各自引下去休息、房間里只剩自己和親娘盧寶珠才咬著嘴唇輕輕埋怨:“太太、你忘記了這張大娘子就是先頭退了寶哥兒親的!她這般背信棄義,你又何必給她好臉色。”
她如今是以侯夫人娘家侄女名字住在府里,改了名兒,娘自然是不能叫,叫夫人又顯得生疏,就胡亂叫太太。
“啊,就是她呀”侯夫人這才恍然大悟“呀,這張大娘子長得真俊俏,性格也好,伶俐又爽快,唉,怎的這么沒緣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