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媽媽語塞。
繁漪轉身,拾級而上,站在了廊下,抬手抵住飄搖的琉璃燈盞,有明亮的折射光彩落在指尖,映的白潤的手指幾乎透明,“那日清光縣主與我說,這世上有家法、有律法,由不得任何人動用私刑,您覺得對不對?我覺得對,可動用私刑的人卻不覺得對。”
容媽媽思索了片刻,看著眼前小女孩的眼里便有了一絲懂得的憐愛,“鬧開了,對您自己又有什么好處呢?”
繁漪看著她,瑩然一笑,好似溫暖的桂子開在了濕黏的風里:“媽媽以為我與夫人如今親親熱熱的做著表面文章是為了什么?不過都是想做了別人眼底的好人罷了。即便有一日事情揭開了,那也只會是夫人的錯。我還是我,我只是那個受迫害的無辜者。”
容媽媽梳理齊整的發髻間簪了一支墨色的簪子,墜了一粒圓潤的翠玉珠子,在燭火微晃下耀了抹神色的陰影在她素白的面上,在眼角的紋路里刻畫了深深的痕跡。
嘆道:“奴婢說句不該說的,便是這個院子里的嘴都未被管得住。她是當家夫人,姑娘能用的、能信的又有幾人,如何斗得過?晴荷若是一死,她的口供又有什么用呢?”
繁漪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何況我既便不做,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低眉看著衣袖上的蓮花紋路,手指細細拂過,有模棱的觸感,淡笑如云煙:“當然了,媽媽大可告訴了老祖宗我現在在做的一切,若是為了維持府里的太平,為了討好姚家,狠狠心一劑藥了結了我便罷,否則,我與夫人,總要有一個注定了是永遠翻不了身的。”
風輕云淡的話語里是殺伐狠意,容媽媽眼中有一絲不忍。
繁漪進了屋,燭火的昏黃落在潔白的蓮花紋路上,玉潔之色多了幾分暖意:“我若是輸了,大不了是無聲無息的死了。可我若贏了,姚氏苛待、謀殺庶出子女,這樣的丑聞若是真的落到了外人的耳中、落在了姚家人的耳中,姚家是以怒而對,還是極力為父親鋪路以安撫父親骨血被傷害的憤怒呢?”
容媽媽眉心一動。
繁漪望著容媽媽的眼神里有淡淡的笑意與篤定,“法音寺里的毒蛇和大火,也已經驚動了楚家,媽媽還以為我這條命是從前那條不值錢的命么?左右犯下大錯的人不姓慕,媽媽怕什么?”旋即話鋒一轉,“閔媽媽的男人原是府里的大管事,最后如何丈夫、兒子都留在了宛平老家的宅子里做了空頭的管家?”
因為姚氏進府想要掌中饋,那么就得老夫人的心腹出大錯,如此才能讓自己的人順利上位。
至于那個錯到底是真的錯,還是“被動”的錯,誰也不是傻子。
容媽媽面容浸在燭火中平和如常,眼底的靜水中卻落進了一粒渺小的塵埃,震起了難以察覺的漣漪,悄悄蘊漾了數息。
曳地三寸的淺紫色氅衣緩緩拖曳在暗紅色的地板上,迎著燭火的暖色與她淺淡甚篤的神色,竟是一股說不出的華貴,宛若夏日漫天流霞之下的溪流,蜿蜒泠泠。
“容家伺候家里也幾十年了……”
夜已深,內室里沒有點了燈火,迎著窗外投進的月色似攏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溫柔而深沉。
繁漪獨自坐在次間的梳妝臺前,手里捧著個小小的手爐,爐套上是金桂折枝的紋路,那小朵小朵的桂花嬌軟可愛,花蕊用的金銀二線相互摻雜繡成,在晴云點亮的燭火下下閃著一芒芒的微亮,就好似她這個人,明明不是美的那么出挑,卻無論如何也掩不去她散發出來的獨特光芒。
晴云在她身邊降紅色的軟墊跪坐下,伸手摸了摸那手爐,溫度尚可。
“沒有引了旁人懷疑吧?”
晴云搖頭道:“晴荷是來拿姑娘贈給二姑娘的新年禮,不小心掉進了井里也沒什么,當時晴雪和晴川也是險些踩空的。晴荷還算聰明,說話里也沒透了什么出來。”
繁漪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還會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