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總讓生命顯得無可奈何,可時光也終將疏離沖淡,讓腳步輕快的奔向心中所盼的。
便如她當年與父親、祖母間的隔閡與疏冷,盡管有怨,盡管無法將孤獨與掙扎徹底忘記,可人的本性啊,總是希望自己的背后會有至親相隨。
所以,她終是隨著血脈流淌的方向,與從前的自己、從前的他們,和解了。
她徐徐一笑:“剛相認,總是想和你先培養感情的,如何能張口閉口都是規矩,偏他們知道你生在江湖,最是不愛講規矩的人,而那皇宮,卻又是最需要講規矩的地方,他們只能讓外人來告訴你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這不是他們的錯。”
云海往日總是清澈含笑的眼底有紛雜的情緒慢慢沉浮,沉默良久,他終究吁出一聲本不屬于他的長嘆:“我知道,那堵高墻之內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個姓氏賦予的枷鎖。或許很久以后,我和他們也會很熟悉,可即便我在魚龍混雜的地方長大,也知道一個世界自有一個世界的規矩,各有結界。”
繁漪明白,有些結界即便是血脈也無法破開的。
他的語調平靜的有些冷漠:“我與他們,先是君臣,然后才是父子、母子、兄弟,我們之間永遠隔著一條跨不過去的鴻溝,無法如尋常人家那般真正的親密。永遠也不會像我與阿姐、老爹一樣,錯了就被罵,對了或許就只是拿顆果子來獎賞我。而我,大約也永遠都不會覺得他們給的那顆果子……”
梁下懸著的輕紗隨春日微風輕輕揚起,靜悄無聲,便似他不過須臾里心態的轉變與成長。
他眼波中有茫然的浮絮,終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的人,只是他自己。
“……會是好吃的。”
若是云海自小生活在皇家。
或許他會因為帝后的期盼而背負更多的責任與壓力,甚至成為太子防備的對象。
也或許他的性子還是無拘無束的,帝后甚至太子也會那樣寵著他、縱著他,只盼著他快活,但他骨子會懂得如何應對皇家內里,如同空谷深潭一般難以看清的關系。
他今日所珍視的情義,換了一個立場一個生活環境,便也不會在他的生命力占據太重的分量。
終究他是聰明的,知道天家無父子、無兄弟的冰冷一面。
可就是因為懂得,才會失望、才會拒絕。
即便皇子身份尊貴,也無法填補他往日在民間得到的一切,真實的歡喜、悲傷。
也無法將失去的那十一年母子情分、父子情分、兄弟情義以他期盼的、淳樸的模樣補回來。
而此時此刻,繁漪能說的,也不過一句:“那就慢慢去習慣,以退而求其次的方式去接收。”
一縷明媚擦過窗臺上的迎春,花瓣上暈開了一抹宛若深秋艷陽般的淡金色,貼著窗框斜斜照進,將空氣中輕舞飛揚的塵埃點染如螢。
“我記得你同我說過的,想看著我長大、成親、生子,一直在一起。”
他嗅了嗅空氣里有紫檀家具若即若離的香味,用力眼下哽咽與惶惑:“我無法忘記這些年來護著我的,是黑市里登不上臺面的混混、是四處流浪的老爹、是阿姐,是你們。就好像那天一樣,不問任何,只是信我、護著我。”
“他們高高在上,可他們又有很多的掣肘和牽絆,我知道或許他們也想那樣維護,可我也清楚,他們做不到。這樣血脈情分,不一樣。”
繁漪懂得,越是登高,越是被掣肘,朝堂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便是帝后自己,也有很多的委屈要咽下去。
對于這個虧欠的兒子,他們能做的也不過是在不牽扯到朝政的前提下去包容與寵愛而已。
“老爹他……”云海口中的字眼突然斷裂了一下,長長的睫毛似乎沾了水氣,投落了一片濕漉漉的陰暗在如雪的頰上,神色里失去了他一慣的肆意與快活,沒有色彩,只是一個無助的孩子,“老爹已經連流浪的體力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他還能陪我多久……我生命里缺失了他們的那段時間,永遠也不補回來,是血緣也無法彌補的。我、我只是有些害怕失去。如果連阿姐也要與我成了陌生人,那在這世上,除了那陌生的身份,我還剩下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