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圍負責攔截的市部堪二郎、蘆田秀家兩人麾下仍有上千足輕,星賀光重又選帶精銳騎馬緊緊追擊,料來有所斬獲不過是早晚之事,大局已定。
不過浦上國秀沙場宿將,也非易與之人,不但追擊拿手,撤退也有一套。
知道對方追擊,必然會選帶騎馬為主,盡挑些崎嶇難行的道路,并不斷留下部分兵力,據險阻擊追兵。
要說他手下這些軍勢,也確實忠心耿耿。眼見大勢已去,并無一人懷有二心,雖知被留下斷后乃是死路一條,卻沒有半點怨言,依舊拼死而斗,來報還他多年的恩養。
星賀光重帶人追了數里,擊殺斷后浦上軍近百人,自己居然也傷亡不小,并且眼見與浦上國秀的距離原來越遠。
浦上國秀兜兜轉轉,好不容易將追兵甩遠,一路向東,到得醫王山地面,才想休息,不防亂箭四出,竟還有伏兵在此,強作精神,列陣迎戰。
一通亂箭射畢,伏兵兩面包圍過來,為首的市部堪二郎大喜過望,放聲大笑:“浦上老賊你也有今日!快快下馬束手就擒,尚可饒你等一條性命。”
浦上國秀大怒,兩下力戰,一來配下兵卒鏖戰半日,又跑了許久,早已疲憊非常,遇上這支養精蓄銳已久的戰力自然占不到便宜;二來追兵在后,若執意混戰,待敵軍集結完畢,就真個毫無勝算。
故此,戰不多時,浦上國秀就傳令再退。
這一退,卻沒了在小里田時的齊整,人困馬乏的浦上軍兵馬士氣降到了最低,在伏兵咄咄逼人的攻勢下,撤退已經完完全全成為了潰退,大部分浦上軍足輕都陸續遭到擒殺,最后僅有數騎家臣護著浦上國秀逃出。
浦上國秀一敗再敗,落荒而逃,也不知跑了多久,終因年邁力竭,滾鞍下馬,在地上喘息多時。
附近的村落尚還有些老弱百姓,見著數人狼狽模樣,都遠遠遁走。
家臣騎馬追上去問詢,才知此地為鳥羽地方的巖田鄉,又打聽到不遠處就是去往播磨國的山坂垰。
那里山高林密,地勢陡峭,既可以躲避,也能逃回播磨國去,便又將浦上國秀扶回馬上,護著他往山坂垰逃去。
才登山坂垰,背后數百伏兵便已追至,當先數十名披甲郎黨,為首一將年紀輕輕,騎行在前。他單人匹馬來到山下喊話,要求浦上國秀下山來降,并承諾必不敢加害一人。
浦上國秀看看山下的追兵,再看看左右血跡斑斑的三五家臣,思及自家一十三歲追從兄長起兵,至今四十余載,轉戰西國兩道一十三州,近畿五國的過往。
大物崩之敗后,保扶浦上政宗、宗景兩位侄兒在此天下大亂中,艱難存續家業,縱然當年面對號稱陰陽一太守的尼子經久,尚且未曾淪落至此窘境。
不想卻被自家侄兒麾下的兵馬,圍困荒山,再念及戰前的豪言壯語,俄而仰天大笑起來:“我自結發從兄長大小七十余陣,奪赤松三國家業、屢破細川大軍、退尼子數萬之眾。茍且幸生至今,唯求御家再興,以來告慰兄長在天亡靈,卻偏偏於內亂之中敗落于此。難道這便是神佛對我兄弟二人,以下克上,弒主作亂的因果報應不成?我奉政宗而取備前,雖問心無愧,終慚愧無顏復對於宗景……”
左右武士家臣,見狀皆潸然淚下。又過一會兒,只見浦上國秀慢慢走到一顆松樹下,扶樹低泣片刻,猛然拔刀自刎。
山下那年輕美作軍武士見狀,急令手下慌忙登山。那數名浦上國秀的家臣抱著主公尸首,嚎啕痛哭,還未等美作軍逼近,便也都伏刀而死,短短半炷香不到,所有人都已伏尸于孤松之下。
殘陽如血,余光照映著遠處蒼茫山脊,山風吹動美作軍背后的靠旗獵獵飛揚,猶如招魂幌幡。
蘆田秀家走到老松下,看著死不瞑目的浦上國秀,心中非但沒有討殺敵軍大將的喜悅,反而突然生出一股悲涼、惶恐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