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宇喜多直家問道:“全軍諸將皆屬意靜坐,等候戰局結果,唯有備后守獨自一人堅持請戰,莫非就這么篤定圍攻之下,我會主動棄城而走。”百思不得其解,“是了,或許備后守只是私怨蒙心,所以才一意孤行。”
清水宗則容不得別人低看,嗤笑幾聲:“你兒玉黨本就是水賊倭寇,在庭瀨莊的時候,不肯直接退走備前國的時候,我雖不知你為何不肯回備前國,但退往龜山附近,定然是打著事遇不暇,就逃亡海上的主意。”
他猜得并不算全對,宇喜多直家故作恍然大悟,惺惺相惜:“能得備后守做對手,人生快事!”
命侍女為兄弟二人斟滿酒,道,“此杯酒,不是敬備后守出眾智略,也不是敬新九郎勇武過人,而是敬難波氏一族的忠義門風。”言下之意,我不僅敬你兄弟二人的才干,更是敬重清水氏的武名。
侍女跪在地上,舉起酒杯,柔聲奉道:“請備后守飲。”
清水宗長心思簡單,舉杯便就一飲而盡,未想到臨死還能飽餐一回。
這就是切腹前的斷頭飯?清水宗則低頭,美人嬌靨含春。他自幼尊從家法訓教,甚少接近女色。
一生除了行軍打仗,沒別的愛好,今日秉持忠義而死,上不負尼子家當初保全家名的恩德,下無愧友人植木藤資多年的援助情義。
武士為道義而死,留個忠孝的美稱,心滿意足。如今看來,想也別想了。臨死,臨死,還要受小人讒言構陷,落一個庸碌無能之名,受國內百姓千人指責、萬人唾罵。
心灰意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人之將死其言也哀,喟然道:“和泉守稱我兄弟二人為豪杰勇將,愧不敢當。敗在和泉守手下,心服口服。”終究怨憤難平,“小人作祟為禍,奈何,奈何。”扔下酒杯,起身就要去院外準備切腹。
坐在一旁,踞案大啖半條野豬腿,始終一言不發的清水宗長有些留戀尚未吃完的飯食,將手里半截的髀骨扔下,起身緊緊腰帶,躬身行禮,轉身跟在兄長后面。
宇喜多直家孰為贊嘆,死之一字不知難道多少英雄豪桀,他以往不是沒有見過武士切腹,可像清水兄弟二人這樣渾然不懼之人,可謂絕無僅有,膽略可成魁雄,視死如歸,不外如是。
他越發不欲這二人如此自盡,原先想要收為己用,只是想扶持幾個傀儡操縱,以來減輕備中國人的反抗,現在卻是真個動了愛才之心。
心念一轉,有了辦法,開口說道道:“既如此。午時,我親自為兩位介錯,想來也不算辱沒難波氏一門的武名。”大聲吩咐,“將清水家的降兵盡數帶出,到時一并處斬,給兩位大人殉葬。”
聽到宇喜多直家愿意為自己兄弟兩個敗軍之將親手介錯,清水兄弟本想開口道謝,轉而忽又大驚,一起忙轉過身來:“殉葬?”神色驚駭,那里還有方才赴死的從容。
“我常聞宋國有詞贊稱魯公,‘生當為人杰,死亦為鬼雄。’我不忍兩位真武士在黃泉路上孤單伶仃。區區幾百降兵,便送給兩位做為郎黨罷,也算是稍稍追憶難波三郎、五郎舊事。”
當初清水氏家祖,難波三郎、五郎兄弟追隨平家諸將,在壇之浦海戰中率領郎黨投水自盡的忠義故事,流傳甚廣,可當初投海自盡的郎黨,都是自愿赴死,而不是被人故意殺死殉葬。
清水宗則被氣得渾身發抖,要不是身旁仲弟攙扶,險些就要直接栽倒在地。
且不說殺害俘虜之事本就是件惡行。宇喜多直家要是不說,降兵的死跟他兄弟二人,沒有任何關系。
宇喜多直家這么一說,數百人陪葬,業障全都轉移到了他兄弟二人身上,死后也不得安寧,必然難逃六道輪回,無法往生極樂成佛,分明是要他兄弟兩個死后不得安寧。
日后再派人出去大肆傳揚,人口相傳,清水氏還怎么繼續呆在備中國,有何顏面在立足於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