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月,將落雪的時節,萬物閉藏,燕京城的氣候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冷了一些。
從華夏京劇院東門出來,驟然被屋外那股凜冽的北風一吹,沈悠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連忙緊了緊裹在身上的黑色棉衣。
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一眼身后那扇正緩緩關閉的大門,沈悠心情沮喪,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
唉,又落榜了!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被華夏京劇院拒之門外了。
原因倒也簡單,只因他是一名男旦。
自打華夏進入文明社會以來,坤生、乾旦這類在特殊歷史時期所形成的“畸形產物”在梨園中便越來越不受待見。
雖不至于被戲界同仁視作洪水猛獸,但華夏京劇院、蘭劇團、申江京劇院、春秋劇社這些個國內一線主流大劇團卻是不約而同地抬高了坤生與乾旦的準入門檻。
其實,他們倒也不是完全不給這二類演員一點機會,想要進四大京劇團,可以。
要么,你師從京劇名家,出身名門正派嫡傳。
如蘭派、于派、齊派等……
要么,你已在梨園中混出了些許名堂,有了一定的資歷和人望。
可惜,名聲與師承這兩樣緊俏東西,沈悠一樣都沒有。
給他開蒙的戲曲老師不過是皖州鄉下一個草頭班子的班主。
而他本人曾經獲得過的最大榮譽也僅僅是在市電視臺舉辦的一次青少年京劇大獎賽中榮獲少兒組的季軍而已。
一個市級京劇大獎賽中的小組季軍,放在他們草頭班子所在的淺山縣城,已經算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榮耀了。
可若是把它拿到臥虎藏龍的燕京城,那這個獎項的分量就實在是輕地不能再輕了。
沈悠是一個孤兒,從小在兒童福利院長大。
他無父無母,無名無姓,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確切的生日。
二十一年前的那個仲夏夜晚,他如野狗一般被丟棄在淺山縣兒童福利院門前。
如果不是淺山福利院院長沈長鑫出門遛彎時恰好聽到一陣嬰兒的清亮哭聲,那一夜,他小小的身軀怕是要被野狗給叼了去了。
沈悠,是他在福利院的名字,寓意閑適、長久,深深寄托了沈長鑫院長對他的美好祝愿。
在他六歲那年,縣里小連升科班到兒童福利院招生,班主周金紅看沈悠長得眉清目秀,模樣齊整,就把他收入戲班,并給他取了一個藝名“沈月樓”。
在小連升科班,沈月樓初學老生,學了三年,并沒有成大氣候。
后來,教戲的武丑齊文華齊老先生看出了沈月樓身上的問題——英氣不盈,嫵媚天生。
這種資質學老生差一點火候,卻是一塊學旦角的好材料。
得出了這個結論之后,齊文華便與班主周金紅商量,讓沈月樓轉過去跟隨周班主學習“蘭派”青衣。
已經在小連升科班培養了整整三年,花費過不少心血與資源,周金紅也舍不得就這樣把沈月樓給送走。
于是,她便依從了齊老先生的建議,讓沈月樓試著學學青衣。
拿下髯口,換上青衣,沈月樓的戲曲天賦才終于逐漸顯露出來。
唱腔悠揚婉轉,身段輕柔曼妙,全妝全扮上之后,比同班的女子還要嬌艷。
周金紅見了,如獲至寶。
她不但把自己的一身看家本領傾囊相授,還專門從省城給沈月樓外聘了一個戲曲老師。
天資本就十分豐厚,人又好學肯吃苦,再加上兩位戲曲老師的悉心教授,沈月樓的課業進步飛快。
十三歲,他在淺山廟會登臺首秀,一炮而紅,成了附近十里八鄉婚喪嫁娶都爭相邀請的搶手人物。
十五歲參加市里“育苗杯”青少年京劇大獎賽,榮獲少兒組季軍。
十八歲出門遠行,懷揣著戲曲夢想孤身闖蕩燕京……
他都計劃好了。
第一步,先考進華夏京劇院,第二步,是熬個兩年到三年,慢慢成為華夏京劇院的臺柱子……
可惜,夢想很美好,而現實卻是結結實實給他當頭潑了一大盆冷冰冰的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