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河走出浴室的時候,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古怪。
說不上來。
逃荒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連人都不是了,哪怕是到了京城,勉強有了粥水喝,不至于讓他餓死,可他內心深處,大抵也已經喪失了做人的感覺。
有的只是麻木,畢竟身邊一個又一個人的死去,身體的饑腸轆轆和內心的絕望,已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衣衫襤褸……渾身的臟臭,其實已經讓他并不覺得自己比豬圈里的豬好多少。
可現在,麻布新衣穿在身上,身上洗滌得干凈,便連長發,也用布條束起,甚至浴室里還發了一個木制的發簪,發簪一插,便不再蓬頭垢面,這發簪子其實一錢不值,就是一根稍稍打磨過的木棒罷了,可身上殘存的皂角味道,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人了。
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
他遙記得,很多年前,還在自己小時候,那時候家里還有幾畝地之時,氣象也沒有這幾年惡劣,那應當是二十年前的時候,他雖只有七八歲,可是那種記憶,依舊還留存著。
當然,幼時的記憶總是不免帶有濾鏡。
可無論如何,張三河雖然饑腸轆轆,可這時,他卻滋生出了生活的信心。
這種信心,讓他胸膛都不禁挺起了幾分。
舉著牌子的差役,開始領著他們到一處臨時搭建的房子。
讓他們按著自己的木牌,領取生活用品。
有皂角,有每月五次的洗浴票據,有一日一餐的食堂餐票,還有各種生活用品,都是新的,只是大多這些東西都很廉價,甚至……還發了牙粉和臉巾。
這些……終究是不值錢的東西,可幾乎能想到的,都為你想到了。
有人看著食堂的餐票,不禁低聲嘀咕:“一日吃一頓?”
“你不懂。”在這人身邊的一個人道:“且不說這食堂里,能讓你吃飽,又不是讓你成日喝粥,這一頓下來,補充身上的氣力是夠了,何況你還得做工呢,做了工,就有錢糧發的。”
“噢。”
絕大多數人,對此表現出異常的興奮。
某種程度而言,雖然官府發的錢其實并不多,但是這并不是白得,是勞動后才能有的,而不是靠施舍!
他們大抵是不知道,此時他們內心深處,升騰而起的,是一種‘尊嚴感’。
人從呱呱墜地時起,都有自尊,只是絕大多數,這種自尊心慢慢被打磨得消耗殆盡,尤其對于這些流民而言,當人餓得都要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便和豬狗一樣無異了,即便是地上有一塊骨頭,為了活下去,也會有人毫無畏懼的像狗一般的啃食。
饑腸轆轆對于人格的摧毀,觸目驚心。
這群本是沒有將自己當人的人,現如今繼續朝著安置點的深處進去。
沒多久,便見到一排排的屋子,屋子的外頭還有一個木柵的圍墻,占地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