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餛飩
耿家村這個地方漂亮是漂亮,地也廣,種出來的東西還多,就是人煙少。莊稼人不足百戶,還得算上參雜進來的幾家離奇的外來戶——一個是柳寡婦,帶了兩個兒子;一個是武師陸見頃,整日盤在一個水簾洞里;原來還有一個姓牛的,十年前留下一個女兒,自己落跑了。
耿家村并不是世外桃源。它跟縣城毗鄰,只是要繞過幾道洶涌的水域才能往來。一年不知道淹死多少不知情的外地過路人,漸漸的,偶來這兒的人變得越發地少,出去討生計的更少,只有耿家村耿新城的遺孀——柳氏。
她要給兒子買人參,而耿家村生不出這個東西來。
她自己不跑腿,這路忒難走,要過鋼索,她一個婦人,吊在空中常犯暈。
可她有一個可以供驅遣的賤命小丫頭,使喚她三不五時地出去換購東西就可以了。沒有東西的時候,拖兩根毛竹也要讓她出門換兩個錢,可是狠。
那小丫頭是她家的童養媳,喚做小桃。她那沒用的父親姓牛,喚做牛大,在小桃五六歲的時候,離家而去,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小桃外出回來但凡晚了,柳氏都會掐腰罵人:“你是死在路上了嘛!跟你那個沒用的爹一樣,死在路上了嚒!”
那小桃,顏面并不白凈,手腳還粗重。被人當面罵父,也不惱怒,耳旁風般做著自己的事。但村上人都覺得這女子瘆人,總讓人覺得她憋著一口氣在等著哪天柳氏讓她忍無可忍,便操了菜刀將她的頭割在湯鍋里。
“柳姆媽,你輕點罵咯,會殺人呵!”
“那她得有這個本事。”
這柳氏也是奇怪,大凡寡婦都不怕事還是怎的,照樣天天狠毒得不行。
“別她以后把你給的這股子怨氣全撒在你家小河身上!”
“誰敢動我小河……”終于在說道自己的二兒子的時候,柳氏微微現了軟勁,隨即又壯起膽來,補一句:“給她膽兒!”
耿小河先天不足,氣虛體弱,這些年柳氏操碎了心。
(二)
小桃能去鎮上,小河可羨慕了。他每次都想跟著去,但是他走不快嘛,追個一里地就氣喘吁吁,怎么也跟不上小桃。
好在他有一個好大哥。
“起來啊,小河。”大橋過來推他。小河在被子里嗚嗚嗚,咕咕咕地哼哼,賴著不起來。
“桃兒要走了喔!”大橋說的就是牛小桃。
“啊!”一提到桃兒,小河便清醒了,他聳出毛茸茸的腦袋,套上大橋搭在床邊的衣服,蹬著鞋子就跟著摸黑出門。
一腳跨上小推車,在小桃出發之前,由著大哥推出門去。
一路上,天熱是他蓋著荷葉蓋子,天冷是他裹著姆媽的花頭巾,總之就是翹著腿兒,摸著晨曦趕到鎮上,然后在蒲叔的餛飩攤等著。
見了小桃來,便次次裝作偶遇小桃。小桃并不理他,一定要將那東西賣光,才會理他,要不沒賣光東西,回家沒有飯吃。
小河嘟嘟嘴巴,沖她搖搖手里的袋子,里面有老媽給的小銅板。面黃肌瘦的小桃只有見了這個,才會和他坐下來,一起在攤子上吃東西。小河每次點的是餛飩,小桃只能選饅頭。
每次都是小河排出那幾文錢。起初相安無事,回去姆媽也沒有罵人。
但是有一次,天熱,小河路上灌了一肚子泉水,便吃不完那撒著胡椒面兒的熱餛飩,把碗一擱。耿家倒也不是大戶,只單單在他身上是衣食無憂的。小桃剛剛啃完一個饅頭,便盯著那半碗餛飩。
“小桃?你想吃啊?”
“不吃,蒲叔會退錢嗎?”小桃好不容易搭理他一句。
“不會。”小河笑了,“給!你消滅它!”把碗推了過去。
小桃便撥過湯碗,看樣子還不情愿,糊糊答答的。平日里不是紅薯就是土豆,她第一次拿起調羹,囫圇舀了一口餛飩到嘴里。
然后閉上了眼睛。好久。
“這么難吃嗎?”耿小河心虛了,“不會啊,難道我剛剛掉了口水在里面,壞了湯?”
牛小桃這時候才睜開眼睛,她看了一眼耿小河,難得地笑了一下。
“是好吃?”耿小河雀躍了,我說嘛,我反正還蠻喜歡吃的。
“原來湯湯水水的的東西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