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那柳姆媽不知道何時站在了他倆身后,掐著腰指著這邊尖聲。
彼時小河正將自己的餛飩碗推到小桃面前,小桃也不客氣,舀了三個餛飩正要往自己嘴里下。豁然轉頭見得柳母在前,立刻張大嘴巴,將那滿滿一勺全塞進嘴先吞下再說。
這下更激怒了柳氏,早就拎在手里的竹節,抖將開來,刷刷就鞭了下來。小桃背對著一時也沒得躲,衣裳且又單薄,三下兩下背上先見了血。
小河懵圈之后一驚,急了,推開小桃,攔在前面,回護道:
“姆媽,你這是要干什么!前天才跟我保證說不打小桃了的!”
“是哎,柳家姆媽,莫要當街打哎,不好看!”蒲嬸也順勢扯住柳氏,“回去教訓,怎么跟你說了一句你便要打人!”
“好啊蒲嬸,是你去告的狀!”小河耳朵尖,一下就聽著了,垂了淚珠恨恨道:“看我下次還來你攤子上不!”
滿街的人都看了過來,高聲議論著:“呵呵,好看!婆婆打童養媳!”
“這么年輕的婆婆啊,自己都跟個新媳婦似的,嘻嘻。”
滿街的人看笑話的都嬉皮笑臉,有些忠厚些的都低低地勸柳氏回去再打。小河面皮薄,架不住這些起哄喧鬧,抹了眼淚拽了小桃,跺腳要走。
牛小桃這個木的,滿心惦記著李嬸還沒來跟她結賬,竟然不走。
耿小河被周圍的人好一頓起哄:“怕老婆!好小子!”幾句話就激得拔腿開跑。
柳氏怕他路上閃失,又重重抽了小桃腿上一鞭,這才跟著離開。
只剩那小桃面無表情,扶好了桌子,還將那桌上的東西一點點吃完,再去李嬸店里挑起自己的兩筐土豆,挪到一邊,不哭不鬧,尋尋常常地吆喝起來。
可這一番陣仗過后,誰還好上她的攤子上呢!背上的血絲還只是淺淺地滑到腰眼上,腿上的卻一絲一絲地滲了出來,染了鞋襪,尋常人更不好靠上前來,她一個人淡著臉在大太陽下捱著——
怕是這樣賣一天,那土豆也賣不出去。
小桃終于絕了望,顫巍巍挑起擔子,想著回家。
“你個忠厚老實的,被人打了也就這樣打了。”
眼前突然停了一頂轎子,轎簾子掀了起來,走出一位太太,慈眉善目的,也就柳氏的年紀。
原來是縣令家的六太太。她剛從廟上回來,見不得這個:“我打廟上回來,菩薩那里剛剛領了訓示,善事不怕做得多。你這些土豆,我就給你包個圓吧,你也好早點回去。”
身邊的家丁立刻就給小桃手里塞了幾個錢,把土豆扛到一邊去了。小桃剛想說“我的竹筐”,想想人家太太是個好意,怎么好開口,便閉了嘴,尋思回去趕緊再扎兩個!
“丫頭,早點回去,好生伺候你的婆婆和爺們!”
“嗯。”小桃不知道她為何愿意幫襯自己,只訥訥地聽著,旁邊的婆子尖刻些:
“也不知道開口謝謝太太的賞賜,怪不離會被婆家打罵。”
“謝……謝。”小桃遲疑道。
“罷了,小戶人家家的!”那六太太垂了轎子上的簾子,留了一句,“以后有了新鮮的應季果蔬,都直接挑到府上來吧,我給你個公道價錢,你也在婆家好生些!”
啊?這可是大好事!李嬸搡了桃兒一把,“你今天真是撞了大運了,碰上這么好一件營生。”
桃兒看向六太太的轎子,應道:“哦。”
一旁的婆子點起轎夫起轎,輕聲啐道:
“哼,木死了,多一個謝謝太太也不會說的嘛。”
桃兒囁嚅了兩句,終是說不出口。
沒了擔子,又得了好活路的牛小桃本應該一身輕快。
歸家經過索鶴橋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在洶涌的水邊停了停。這里水勢浩大,尋常人都怕,但牛小桃不怕。
她還撩起水來擦拭了一下傷口,一時感覺到了新鮮刺拉的疼痛,終于忍不住,沖著那不知道奔流到何處的山溪水,大聲悲戚地喊了一句:
“父親!母親!”
那溪水帶著她的悲傷,滾滾流向了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