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隔膜
整個客棧里靜靜的,屋外北風吹過,漏進一絲風來,暖熏熏的屋子,突然有點冬天的寒意了。
小河泡得舒服地要睡著了,在他呲溜到桶里嗆了一口后,他才記起來,天真地問道:
“桃兒,話本里講什么了?里面哪個最壞呀?”
人不理他。
“小桃,你看完了沒?看完了就過來給我加點熱水唄!”小河拍拍水面,玩兒起來。
“完了!都完了!”聲音凄迷苦楚。
小河聽得不對,便回過頭來看看,一下便對住了小桃殷紅的眼眶。
“啊,小桃,你怎么了,看戲折子你還上心了?”
小桃聽著他的聲音,松了手里的那十幾頁紙,踉踉蹌蹌,一頭撲過來。
“啊呀啊呀!你怎么了嘛!”有好幾頁紙都給帶到水桶里洇濕了。小河慌得手忙腳亂,他站起來又被小桃的腦袋給頂下去,不站起來,又被她的腦袋杵在胸口。
“你怎么哭成這樣了?”印象中小桃是從來不會哭的啊,姆媽往死里打的時候,她都一哼不哼!
“沒哭。”牛小桃起身走了,一個人解開衣服,縮到床上蜷起了身子。
小河趕快把自己擦干抹凈,下樓去要來筆墨紙硯,把濕了的攤開,打算將東西再給人謄抄一遍。
一上手,他神色也黯然了。這么慘啊!他回頭看了一眼小桃,見她肩頭在被窩中一聳一聳的,小河嘆了口氣,繼續抄完。話本子抄完的時候,他故事也看了個完全,心中也跟著難受起來。
夜深了,他熄了燈,踢踢拖拖走到床邊躺下,就像小時候一般,跟小桃擠在一個枕頭上。桃兒的腦袋尋著他的體溫,靠了過來。小河見她原來一直沒睡著,便忍不住安慰道:
“桃兒,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都不缺仁人志士,愛國英才,拘一捧熱淚未嘗不可,真的較真就太入戲了!咱們的日子,不還太平著么?”
小桃不語,把頭別走了。
“你若真傷心,多聽幾回這種折子就好了。來來回回的,不過是善惡終有報,世上還是團圓多。”小河以為自己說得不好惹惱了她,又換成了哄。
小桃聞言,一個猛子,翻身坐了起來。
小河嚇著了,求饒道:“不說了不說了,你好好的嘛!起什么猛子!”
小桃這一晚上的眼紅未褪,她直勾勾地盯著小河,將自己的里衣盤扣解開了。
“牛小桃!你別讓我犯渾啊!”耿小河想著今天這是怎樣,黃昏的時候看了后面,現在還給看前面啊!他渾身一激靈,掙扎著坐了起來,“我人還小呢!”
牛小桃才不管他呢,只從懷里摸出一個粗布袋子,里面卷著一張發黃的短箋,她小心攤開,雙手遞給了他,啞了嗓子說道:
“爹爹走的時候,藏在腳樓筒子里的。”
“什么啊?”小河腦子一亂,什么藏寶圖啊,父女倆都祟祟地藏著掖著的。
他接過來,輕輕地展開,就著月光看了。紙上的筆墨還很飽滿,呈著一首短謁:
南廡草仳離,西塵暗賀門。北門邊庭遙,東廂……
這這這,東南西北的,怎么看著,像是鹿家故事的楔子啊!
“你多早就看過了?”小河隱隱覺得很是不好。
“六歲。為了認得它們,我才去耿先生那里求的學。”
咣地一聲,耿小河覺得自己被人敲了一記。六歲,這個心事,桃兒懷揣了十年。
“你說,為什么我家里,會有鹿家的……”桃兒亮著眼睛問他。
耿小河腦子嗡嗡的,還能為什么?定是因為你是那鹿家的什么人啊!
他以為的牛小桃,跟一介野草苗一樣,一直毫無指望地生活在一個山坳坳里,過著也許十幾歲就嫁為人妻的生活,未來一眼看得到頭。
可實際上,她卻在男孩子都不一定開蒙的年紀,努力讓自己識文斷字,為了看清自己老爹留下的一段文。
而這段文,明明白白的,對應的就是這個話本子啊。為什么十幾年前的一張紙條上的名字,會真的出現在四處流傳的話本子里?
眼前這個從小與自己廝磨的人,難道會是從鹿家逃出來的……遺孤?
牛小桃!桃兒!逃?
小河心里突然萎縮了。明天,自己應該不用去縣衙府上,聽縣老太爺的回復了。
自己和牛小桃之間,突然隔了一條亞龍江啊。
她從來,就和自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