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敏想了一會兒,皺眉道:“能夠同時得到皇帝和太子的重用,這是你的幸運。可是這個幸運不僅因為你是皇家子弟,還是因為你愿意當類似于商殃的人物,而‘商殃們’所做之事卻是專門得罪人的差使,自古以來就很少有人得以善終。因為這個人是與百官為敵的角色,就算皇帝不想卸磨殺驢,可是滿朝文武一旦有了機會,必將施展報復。當人人喊殺,皇帝想保也保不住,畢竟皇帝不可能為了一個人而放棄整個天下。”
楊集點頭道:“話是如此,不過官當到我這份上,也只能迎難而上了,身在這個職位,卻也未必就一定要走賀若弼那樣的老路。那個薛道衡專門跟大隋君臣唱反調,但是他不僅強硬,而且反對得有道理,所以他長期穩如泰山。而賀若弼雖然在平陳之戰立下功勛,可他之后處處爭先、處處無理取鬧,并且縱容家族上下害人。是以薛道衡依舊活蹦亂跳的,而賀若弼卻落下身殘族滅的下場。所以當孤臣未必就是死亡,關鍵是要保持公正之心,讓人無從攻訐。”
“嗯!”獨孤敏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正如你所說這般,圣人和太子既然要重用你,你若是無所作為,那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要做與百官為敵的孤臣,就不要那等喪盡天良之事,就算你肯做,也終有身敗名裂的一天。如今朝堂之上,也只有薛道衡不管對方是誰、背景如何、身份如何,凡事都要據理力爭,不肯讓出半步,他這個賢名保得一時,卻未必保得一世。你看高颎今日貶官為涼州長史,他日一旦機會,還是會風云再起的。而薛道衡要么不倒,一旦倒了,便沒有出頭之日了。”
楊集不由點了點頭,老娘所言不僅是作人道理,更是當官智慧,想想那些能夠東山再起的羅鍋官員,再想想那些一蹶不振的,心中大表贊同。
今天的薛道衡與人鏡魏征極為類似,史上的貌似是薛道衡被楊廣弄死,而魏征是死后不得安寧、家族衰敗,但不管是誰,下場都不算好。
獨孤敏想了一想,又睿智的分析道:“你處理的那些貪官污吏,不僅是他們本人,還涉及他們身后的各方勢力,這其中有些人能動,有些人是動不得的;從太子目前信重的人來看,南方人多過于北方、山東士人多過于關隴貴族,這就是明朗的政治傾向,一旦他登基了,這個傾向就會變得模糊不清,讓人琢磨不透,但你只要謹記他當前所用之人,并由此推及到南方士人、山東士人,就能省去許多麻煩,以后你法辦的官員如果是這兩大區域,那你就要慎之又慎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把甩給蕭瑀、虞世南這種純臣,讓他們南方人自己斗,而你這樣分化南方士人,其實也符合皇帝利益。”
“……”楊集默默點頭,沒有說話。
獨孤敏又繼續說道:“從圣人支持你研究新紙、推廣三學,我就明白圣人將來會允許寒門子弟參與秀才科、明經科考試,而從太子近日表現來看,他是立場堅定的支持者,所以這就是圣意。而當官第一要務,不是能力有多大,而是要明白皇帝的心思,你才能對癥下藥,不會犯錯。兒子,你能明白嗎?”
“孩兒明白!”楊集點頭。
“你要是明白了圣意,接下來應該做什么?”獨孤敏自問自答道:“接下來就要找墊腳石,你只要把于國于民無益,卻又觸犯圣意的人狠狠踩下去,皇帝就會欣賞你、提拔你、重用你。這是官場的鐵律,從古到今,概莫例外。”
楊集問道:“阿娘說的墊腳石,是不是反對活字印刷術、油墨、廉價書籍的人?”
“你說的這些人,主要還是以詩書傳家的山東士族、南方士族,這類人也就嘴上叫囂得厲害,只會在背后耍陰謀詭計,實際上他們是沒有直面皇權的膽魄,當然了,這個沒有膽魄,并不是說他們真的沒有。而是傳承幾百年的簪纓士族,是靠清譽高高在上,如果失去清譽,必將面臨朝野上下的打擊,被國人厭惡拋棄,這樣一個代價,他們是不愿意去背負的,所以我才說只要有背后耍陰謀詭計。”
獨孤敏繼續說道:“名聲令他們世世代代高高在上,卻也令他們世世代代受到名聲的約束,即便他們反對活字印刷術、油墨、廉價書籍,那也只是吵吵嚷嚷一陣子而已。若是堅持反對,那么寒士、百姓就會看穿他們的真面目,并唾棄拋棄他們,這個道理,圣人和太子懂、士族本身也懂,所以他們只是小小的墊腳石而已。關鍵還是執掌軍隊的關隴貴族,這些大家伙,具有改朝換代的實力,這才是圣人、太子,以及我們楊家的心腹之患,你與這幫人為敵,不會吃虧的。”
“現在你給大家的印象是個戰場上的猛將、官場上的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傻子。圣人和太子也認為你還稚嫩、意氣用事,他們想真真正正的重用你,也要等幾年以后,這時間太久了,等過了這十分關鍵的幾年時間,朝堂上的實權之位已被他人占據,新的勢力格局已經密不透風,那時你再想擠進去,你就是大家的公敵,所以你必須要讓圣人和太子明白,你楊集不僅會打仗,你的智謀其實也不差,只要他們改變固有的印象,他們就會給你額外的機會。這也是你從地方步入朝堂的機會。”獨孤敏說到這里,十分兇煞的說道:“兒子,咱們母子被獨孤家狠狠地黑了一把,雖然最好死了一個獨孤陀,可他只是獨孤家的棄子而已,這個仇他們不會忘,你也不能忘。否則的話,他們遲早會將我們孤兒寡母連皮帶骨的吃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