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敬苦笑道:“既然你也知道早晚會爆發,又何必招惹那些世家子呢?一不小心,或許還會卷入皇權和世家爭斗的漩渦之中,難不成你想留在長安?”
魏征聳了聳肩膀:“我等學業未成,留下來又有什么用?”
凌敬翻了翻白眼:“玄成有話還是明說吧,休要故作玄虛。”
“不是我故作玄虛。而是圣人怎么想,我也摸不準。”魏征沉吟片刻,分析道:“不過依我看來,圣人在活字印刷術、油墨、廉價書籍與士族的爭執的根本目的,是為了涼州三學作掩飾,以減輕衛王的壓力。一旦書籍遍布天下,使讀書不再是世家門閥獨有的權力時,便是重啟天下各地三學之日,屆時所受阻力必然比現在少了無數倍。只是我們地位卑微、才學平平,現在也做不了什么,為今之計,還是先把未盡學業學好。”
“玄成是不是有了什么決定?”凌敬皺眉問道。
大興城是他們游學的最后一站,但是看魏征這架勢,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決定。
魏征看了眾人一眼,說道:“實不相瞞,我準備去涼州大學求學,那里有二位劉先生坐鎮,定能使許多不解之處豁然開朗。如果衛王愿意堅持到底,在涼州當名幕僚又何妨?”
凌敬等人聞言,都不作聲了。
他們都是北周、北齊斗爭的犧牲品,當北齊滅亡之后,在北齊出仕的祖輩、父輩慘遭關隴貴族打壓幾十年,家族淪落到了地方豪強的地步,影響力出不了一縣,但他們固然輝煌不再了,可每個人都清楚世家門閥的實力。
魏征、凌敬等人雖然感情不錯,雖然也都佩服、感激楊集,但是他們知道楊集處境實在太過兇險,所以他們在楊廣登基之前、學政明朗之前,根本不會考慮著去當楊集幕僚。
只因楊集的堅持雖然利在萬民、功在千秋,但眼下卻與全天下世家門閥為敵,如果失去楊堅的支持、如果繼承國祚的楊廣禁書,那么主張書籍流通的楊集必將處于一個十分危險處境,他的幕僚就算沒有受到牽連,這輩子恐怕也沒有什么仕途可言了。
不過心中雖然都這么想,但這里已經涉及到皇權與世家爭斗、皇帝與親王信任的層面,沒有人敢明著說出來。
凌敬稍一沉吟,轉移話題道:“玄成方才說書籍遍布天下之后,就是在全天下重啟三學,這話我比較認同。卻不知下一步又是什么?”
“改舉才之制!”魏征斷然道:“四門學、縣學、州學、太學為大隋培育人才,然而官員的任免權,仍然被世家門閥出身的大臣牢牢把控,圣人若想徹底瓦解世家門閥根基、若想把培育出來的人才化作大隋實力,就必須給寒士一條入仕坦途。”
“真要如此,那真要改天換地了。”凌敬雖然十分佩服代表皇權的楊集,也很欣賞楊集在涼州做法,可是他同樣世家門閥的反噬之力休要說是區區一個親王了,便是大隋王朝也未必承擔得起。但是皇帝為首的大隋皇族要是做魏征所說的這一步,那就不亞于改天換地了。
這里的“改天換地”并非是指改朝換代,而是舊有規則、現有世家勢力被徹底打破,以后發展起來的世家門閥想像要現在這么強盛,卻是萬萬不能了。
也是直到此刻,凌敬才明白世家門閥為何激烈反對書籍流通了,顯然那些人也是看到魏征所說這一點,雖然楊堅、楊廣未必這么做,但不代表世家門閥沒有危機意識。
“是啊,這個‘天’早就應該變了!”魏征看了看天空,冷峻的說道:“天時、地利、人和、人心都在圣人這邊,如果世家門閥只有眼前這點手段,圣人就贏定了!”
凌敬等人默然不語,大家是河北士子,與趙郡李、清河崔、博陵崔、渤海高、范陽盧或多或少有點關系,魏征是趙郡李氏族學的旁聽聲、凌敬是渤海高氏族學的旁聽生,其他人也是是如此,說起來,大家都是士族的外圍成員。
沉默許久,凌敬問道:“玄成早就知道這些了吧?”
魏征沒有說話,可也沒有否認,在凌敬看來,自然是默認了,當即搖了搖頭,苦笑道:“玄成這是何意?”
“大世之爭,敬之不想拼搏一把?”魏征不太看好其他人,但他了解凌敬,就如凌敬了解他一般。
“不是我不愿,怎奈前途兇險?”凌敬知道山東士族沒有兵權,財力上也掣肘不住楊堅,所以只能以不是理由的理由提議禁書;但是兵權在手、財力雄厚的關隴貴族,在這方面的利益與山東士族是一致的,他們坐視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