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英說道:“一點淺見,衛王或許用得著。”
“小王洗耳恭聽。”楊集拱了拱手,心中卻是更加好奇了。
裴淑英嫣然一笑:“你和‘崔亡真臟’在朝堂上的爭論,已經傳遍大興,你的堅持是沒錯,不過卻把天下世家得罪了,如今最恨你人是七宗五姓為首的山東士族,以及南方士族,只因你打消了他們禁書的意圖,使他們詩書傳家的優勢蕩然無存。不過南方士族在朝堂上、地方上都爭不過山東士族,所以受損最大是又屬于山東士族,我認為這也是你當前最大的勁敵。”
“言之有理。”裴淑英這番不是什么秘密,也沒有什么新意,不過是老調重彈罷了,但楊集還是點了點頭。
“關隴世家固然是因軍事而興,但是他們過重的軍權,已經成了天下最不穩定的存在,所以他們的軍權遲早要被天子收回。若是關隴貴族不作改變,不向文道方面努力,遲早會走向衰弱。這是因為天下穩定,軍權必集中于天子,治天下者唯有文臣。”
“可山東士族不然,他們之所以千年不衰,是因為他們掌握了文化傳承,圣人未免山東士族日后一家獨大,的確是通過明經科、秀才科提拔了一批寒士,但這根本不足以撼動山東士族。他們開始只是不屑也不愿以科考的方式入仕罷了,后來他們發覺不可逆之時,憑著深厚的家風和文化傳統,占盡了優勢,近幾年中舉的士子,就沒有一人是寒士。這是天然的差距,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改變。等到寒士借助這些書籍成才、擁有與山東士族分庭相抗的才華時,官場盡是山東士族的人了,屆時,還有沒有明經科、秀才科還是兩說。”
“況且寒門出身的臣子,一開始確實因為自身的經歷仇視世家門閥,但這種仇視只不過是羨慕、妒忌而已。等他們也富了,就會和當初對立的世家門閥當盟友,這是因為驟然暴發的人,往往也想變成世家、得到世家的認同。最典型的人物莫過于漢末的大將軍何進了,他原先只是一個屠夫,在爭取權力之時,確實是與漢靈帝對抗袁氏為首的士族,可當他成了大將軍時,部屬和幕僚盡是士族子弟,心甘情愿的充當士族的利刃。”
“山東高門人才輩出,難道他們看不到這一點?只要他們肯放低姿態,那些寒門出身的官員,定然會搶破了頭的去做山東高門的贅婿、門生、假子,籍以抬高自身的身份地位,最終成為士族的外部勢力。所以我認為寒士可以通過書籍成才,但是他們當了大官之后,為了維持自身利益,定然會和士族一起維持現有的錄用制度。當然了,也有人想著去打破舊規則,但這種斗士少之又少,根本動搖不了大勢的。”
楊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支持禁書令?”
“不是!”裴淑英輕輕搖了搖頭,“你雖得罪了天下世家,可卻得到了圣人、太子的賞識和重用。你現在想退都退不了。”
“你這不是白說了嗎?”楊集聽得越來越糊涂了,也有點不太理解這個小姑娘的意思。
“不是白說。”裴淑英眨動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睛,提示道:“我這話里,有兩個關鍵所在。”
楊集稍微一回憶,恍然道:“山東士族牢牢的搶占了官場上的先機,所以書籍、科考、寒士對于他們造成的實際影響不大,之所以提倡禁書令,固然是未雨綢繆、絞殺后患,但是他們的反對也不會過于堅決。是不是這樣?”
“正是。”裴淑英淡淡一笑:“如今的士族經過多年的適應和準備,已經開始反擊了。一方面努力適應、響應舉士二科。另一方面積極吸納寒門庶族的杰出人才引為己用,朝廷每考出一名杰出的寒門士子,他們便以美色、金錢、權力、前途等方式將之招攬,而寒士為了自身的利益、家族前程,往往會倒向士族,比如說齊州寒士房喬,他中舉之后,就被范陽盧氏招為女婿,與盧氏女訂下三生盟約。類似房喬的人還有很多很多,以后的朝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士族的人,他們怎么可能做出魏征說的‘改舉才之制’?如果朝廷不‘改舉才之制’,那么書籍和科考其實都是為士族大開便利之門,如果他們的子弟考中自然好,如果考中的是寒士,結果也會變成他們的人。”
裴淑英的眸子熠熠放光,總結道:“綜而言之,書籍和科考并非是制士神器,除非出現一場罕見大動蕩、大浩劫,除非天下世家在動蕩中死絕了,否則休想改天換地、休想令所有人處于齊頭并進之勢。”
“……”楊集徹底無語了,史上的隋末,不就是這一場罕見的大動蕩、大浩劫么?可是李氏不僅沒有加以利用,李二逼反而把長孫無忌推上了關隴貴族的領袖的席位,從而令支離破碎的關隴貴族上下一心、團結一致。
也是長孫無忌野心不夠大,若是換成楊堅這類狠人,哪有后來的唐、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