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沒再出聲。
回到府上,林玉先去和林夫人知會了一聲,才回了自己屋里,換了舒適的家常衣服,坐在床邊出神。方才是她沖動了,她從小學的是古箏,鋼琴只是上大學了學來打發時間的,她也不過是學了點基礎,彈的完整的曲子不過十首。只是來元朝這幾個月來,從最初的迷茫到適應不過幾日,她甚至沒有體會到多少悲傷痛苦,可當在教堂里看到鋼琴,彈出第一個音符,一些她遲遲沒能面對的情緒似乎如猛獸般沖出了牢籠再也無法受她控制。
在這里,她畫畫,她寫字,她彈琴,她穿著古人的衣服,陪林玉藢的娘說話,陪林玉藢的爹用飯,她甚至是毫無障礙地接受了她新的角色,可當看到和現代似乎有聯系的鋼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矛盾的沖突。這些日子以來她表面上的游刃有余全都崩盤了,她想回家,她想回現代,她想回她所熟悉的那個世界,那里才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同學老師朋友,有她喜歡的數學,有她討厭的專業課。一群同學歡呼著吵鬧著去春游爬山仿佛還在昨日,她卻搖身一變,跑到了一個未知的世界成了一個即將任人宰割的秀女。
她沒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沒法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甚至不敢去看鏡中的自己。終于,挨不住精神上的沖擊,林玉病倒了。
復選的日期已經定了下來,就在十日之后,可林玉卻是高燒不退,藥石罔靈,可是急壞了林夫人。
家里常來看診的大夫干脆被留在了府上,安置在客房,每日看顧林玉的病情,可方子換了一張又一張,卻不見什么大起色。
大夫同林老太爺是忘年交,私下同林老爺道,府上這小姐恐怕心里有什么想不開放不下的心結,心病還須心藥醫。
若說自家女兒有何心結,除卻選秀,這林氏夫婦倒還真想出旁的來了。女兒身子要緊,林老爺到底去同自家老爹大致講了眼下的情況,并表明了自個的意思,希望自個老爹能同意他同內務府上報,將林玉的復選延至三年后。
林老太爺沉思半晌,并未說同意,亦未反對,只道先去瞧瞧林玉。
屋中昏暗,初九并兩個小丫頭服侍在里頭,林夫人亦看護在一旁,見自家夫君陪著公爹進來,忙揩了揩淚,并幾個婢女迎上前來行禮請安。
林老太爺揮了揮手,近身床前。林玉素著張小臉躺在床上,雖是夏日,仍蓋了厚厚的被褥發汗,因著發熱,小臉有些不正常的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
退后了幾步,林老太爺嘆了口氣,沖林老爺點了點頭道:“若三日后還不見起色,就依你吧。”
“是。”林老爺恭聲應下,陪著林老太爺出了門。
林玉的清醒,是在林夫人日日的啼哭與喃喃自語中,她雖然昏昏沉沉睡在床上,身上又燒熱的難受,冷一陣熱一陣的,卻能零零碎碎聽見娘同她說話。至于說了些什么,她好似記得,細想卻又記不起來半分。
一大屋子人因著林玉的清醒有些手忙腳亂,請大夫的,端水的,擦汗的,喂藥的,雖則忙亂,卻透著喜氣。初九不住抹著眼淚,林夫人更是雙手合十口中直念叨著佛祖菩薩的謝遍了滿天的神佛。
又休整調理了兩三日,林玉才漸漸好了起來。
靜夜里,不知是不是這幾日睡的多了,林玉竟有些睡不著了。初九不合眼地忙了這幾日,已被她打發去休息了,這個時候守夜的小丫頭也在不住打著瞌睡。
悄悄下了床,林玉自衣架上取下外衫披在身上,走到窗邊,夏夜的小風若有似無,帶著絲絲溽暑的濕氣,病愈時刻覺來倒很是舒坦。斜倚在窗棱上,林玉望著空中的明月,一時生出無限感慨來,忽然就有些體會到古人對月吟詩的情懷,只是她沒有那么好的才情,無法作出一首詩詞來。
也不知想了多久,只是待她回過神來,東邊已漸漸露出魚肚白了。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捏了捏肩膀,林玉回身見守夜的小丫頭還在睡著,模樣青澀里帶著天真懵懂,不由漾出抹笑,仍輕手輕腳躺回了床上,闔眼不多時又漸漸襲來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