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盤山,秋冬之時,楓葉蕭瑟,老樹枯枝,山壑尤美。冬雨淫淫,山行六七里,有雁徘徊于兩峰之間,峰回路轉,有小亭翼然立于雨中。
亭中有四人,兩者對弈,一老翁側臥風雨,一孺子侍立一旁。
距離七盤山下的那場大戰已經過去了三日,尚可孤派來增援的兩千輔兵姍姍來遲,看著滿地的尸首和意猶未盡的秦軍,只能選擇投降。第一天的時候,尚可孤還想要絕食,直到段秀實跑到小黑屋里和他聊了一晚上,才算是打消了他自盡的打算。
高岳和焦大被留在七盤山下管理俘虜和傷員,趙石帶著三個營的兵力前去收復藍田關。楊清則啥都不管,冒著雨,帶著尚可孤、段秀實以及段顯來到了七盤山半山腰的這座亭中下棋。
雨點打濕了棋盤,卻打不斷這場對弈,楊清嫻熟的落子,封閉著中盤大龍所有能做的眼位。少頃,看著棋盤中自己僅剩的一個角,坐在對面的尚可孤長嘆一聲,從棋簍中拈出兩子,投在棋盤上,繼而別過腦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們漢兒就會使壞!”
是的,尚可孤并不是漢人,而是鮮卑族,終唐一朝,無論是文化包容的前期,還是開始像宋朝過度的后期,胡人、胡漢混血在唐軍中的比例都是很高的,很多后人耳熟能詳的名將,都是胡人或者混血。畢竟唐天子追溯上去也有鮮卑血統。
這些胡人數代接受大唐文化的熏陶,在行為舉止上與漢兒無異,只是在眉眼五官上與血統純正的漢人相差甚大。摸了摸自己的雙眼皮,楊清也不得不承認,多半自己也是個混血。
“怎么,連輸三盤,尚將軍尚不服氣?可要在棋盤之外再來一遭?”
“哼,尚某從未見過如此卑鄙無恥、精于算計之人!”
一旁沐浴著風雨的段秀實開口了:“戰場有如棋局,落子無悔。白水縣伯乃是敗軍之將,與勝者找不痛快,不是自討沒趣嗎!”
“段公怎也幫著反賊說話!”
段秀實不理他,而是在風雨之中,自顧自地開始為二人復盤。
“這次的七盤山之戰,楊清的表現可稱得上是中上,白水縣伯只能評為下下。”
“怎么才中上?”楊清對著段秀實擠眉弄眼道。
“哼,你以為你計劃得很好?不過是得一時之利罷了,若是白水縣伯晚一個月出兵,或是待潼關駱元光一同合計,則你待如何?還是聽老夫為爾等好好復盤一遍,計議得失。”
“愿聞其詳!”楊清和尚可孤一齊拜首道。
段秀實天下名將,從戎數十年,打過的仗比楊清吃過的飯還多,他為楊清復盤,楊清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阻攔呢?
至于尚可孤,他本是安史降將,雖然素有名將之稱,拿得出手的戰績不少,但卻沒有一樁能有流傳后世的資格。當然,前提是不算上這次他以戰敗方參加的七盤山之戰的話。尚可孤完全可以想象到,這種絕佳的地勢,完美的伏擊,絕對會成為后世將門口口相傳的伏擊戰例,而他將會被后來的所有人嘲笑。但是,他并不認為自己所做的決定是錯誤的,從結果來看,不管是在大霧彌漫的早餐進入隘口,還是等到中午,濃霧散去,援兵趕到再進山谷,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秦軍的攻勢侵略如火,根本不給他一點反應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