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又樂呵起來:
“秦嶺是有天賦的,這么一練,那真是歌舞雙絕,就成了咱們文工團的臺柱子啦……這些咱們以后再說,你小子現在能喝酒不能,新來了作訓科長,怎么也得張羅一場接風宴不是?”
李奎勇道:
“當然能喝,您可得多喊幾個人……對了,我還有一件事兒……作訓科長是不是要分配房子啊,我想多要一間,讓我妹妹何小嫚住到隔壁去,這妮子有點兒自閉……”
寧政委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么?何小嫚啥時候成你妹妹了?”
秦嶺嘟囔了一句:
“就剛認的!”
寧政委眉頭皺了起來,這小子一來就不干好事,這妹妹是隨便認的么,還想走后門搞特殊?
李奎勇忙解釋道:
“寧政委,您甭聽秦嶺這妮子瞎說……何小嫚四歲的時候,就是我妹妹了,他爹臨死前托付我的……”
寧政委彈了下煙灰,不客氣的打斷他:
“打住,打住……你這謊編的也太離譜了吧,何小嫚他爹活的好好的,不是何廳長嗎?”
李奎勇笑道:
“您這才是消息不靈通,何廳長是她的繼父,何小嫚四歲那年,她親爹就死了,是個文人,做過畫報社編輯,寫點兒散文編點兒劇本,沒怎么大成名。后來嘛……就被抓了小辮兒,自殺了……”
寧政委愣了一下,不滿的說:
“這政審工作也太馬虎了,還有這種事兒?”
李奎勇繼續道:
“她的母親呢,在劇團里打揚琴彈古箏,年輕又漂亮,所以在何小嫚六歲那年,就嫁給了何廳長。又給他生了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從那以后,這丫頭就沒受人待見過,所以性格上有點問題。”
一旁的秦嶺忽然插了一句:
“沒什么問題啊,她就是話少些,但練功是極努力的,我看她們那一批上海的女兵,就屬她最拼命了……”
李奎勇嘆了口氣:
“關鍵就在【拼命】這兩個字上,她潛意識里有求死之心,這丫頭熱愛生病,熱愛傷痛,熱愛危險……所以,她不怕苦,不惜痛,反正也沒人疼,摔壞拉倒……”
寧政委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他還不知道文工團居然養了這么個小怪胎,這也就是時間不長,還沒出事兒,但李奎勇要是沒說錯,以這種性格,保不齊那天就要出人命了!
“奎勇,這話可不能瞎說!”
李奎勇正色道:
“政委,我哪能瞎說呢?我找何小嫚很久了,前不久才經一個戰友的關系,知道她在上海的生活。說起來,她母親也真是個人物……”
憑借28歲卻比22歲還要風姿綽約的容色,何小嫚的母親給她找了一個丘八出身的廳長繼父,第一個丈夫的儒雅智慧注定了他的善良軟弱,于是她找了一個完全相反的男人,粗暴但有權勢。
母親對這個比她大十多歲的丈夫是賠著小心的,畏罪自殺的前夫是她和女兒的歷史污點,因此她們是矮人一頭地進了家門,娘兒倆就像是大小一對無殼蝸牛,爬進弄堂,爬進何廳長的屋里,在何廳長堅實的硬殼里寄生。
六歲的女兒歷史污點更大,因為這污點始于她出生之前,這是她終身無法改變的基因密碼,絕不會由于謹小慎微而磨滅,她的生命由此不可逆轉地流淌著父親的命運走向。
母親那無處不用的心眼兒,為了營造和睦家庭而艱苦扮演賢妻良母的那份刻意,讓小嫚一直相信,母親是為了女兒能有個優越的生活環境而犧牲了自己……
夜晚緊閉的大睡房門外,她赤腳站在黑暗里,從房內的發出的每一聲古怪的哀鳴,都在提醒她母親犧牲的慘烈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