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川上游,一場罕見的大雪覆蓋了整個河谷。
碎葉城上游,本來位于兩座雪山之間,這兩座雪山后世統稱為吉爾吉斯山,眼下的各部沒有那么多講究,凡是見到山頂有雪的,統統以“雪山”稱之,這里為了方便起見,北面那座雪山,也就是碎葉城中下游河谷南面的大山我等繼續稱呼它為“雪山”,而碎葉城上游南邊的雪山則稱呼其為“南山”。
雪山與南山之間,溪流眾多,河谷深邃,由于雪山的阻隔,寒冷氣流抵達這里時大部分化成了雨雪,故此,這里是熱海以西諸地中雨雪最為豐富的區域。
饒是如此,今年這場大雪著實來的太大了。
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
從熱海西端直到更西面的怛邏斯河谷,大多數時候是碎葉川上游河谷,屬于怛邏斯河上游的只有一小部分,故此,行人可以從容地沿著碎葉川向西行進,在其西面盡頭,也就是孫秀榮第一次去怛邏斯時的那座石堡,哥舒部大酋哥舒海已經重建了石堡,牢牢地控制住了那里。
于是,達奚部近兩萬戶八萬丁口在長途遷徙三個月后被困在了那條寬不過一里,長達五百里的峽谷里,當然了,此時大唐于闐鎮高仙芝的騎兵已經來到了這里,屬于達奚部的峽谷只有一百里。
八萬丁口以及數倍于此的牛羊馬匹被擠壓在這一處百里峽谷里,白雪皚皚惟余莽莽的峽谷里,稍微有些安慰的時,這里的碎葉川多是一個個水洼子組成,只有一股涓涓細流朝著下游奔去,眼下都凍得結實,牛羊馬匹都可以沿著河道行走。
在這一段峽谷的中間,有一處方圓五里的河灣,此時這處河灣已經被一頂頂帳篷完全占據了。
最大的一頂帳篷上正冒著黑煙。
這是一頂帶有鮮卑風格的大帳篷,直徑約莫二十米,帳篷頂部與主體之間是分開的,就好像穹型的帳篷上面打了一把小傘似的,這個設計可以讓里面的煙霧散發出去,里面的人也可以在帳篷門簾關閉的情形下呼吸無礙。
大帳里,為首的那人正是達奚文明。
以前的達奚文明,雖然瘦小枯干,不過面容健康,雙眼炯炯有神,頭上的發辮每一縷都打理的整整齊齊,手指上的骨戒也磨得晶亮,但眼下卻好似變了一個人。
只見他整個面部好像只剩下一張皮似的,一張直接蒙在頭顱上的皮,雙眼空洞,帶著絕望的灰色,發辮有的臟兮兮的,有的散開了,只用一根草繩草草地勒在上面。
原本白色的骨戒也污齪不堪,沒有一枚是白色的,五顏六色都有,就好像戴著各色金屬戒指一樣——實際上,達奚部大酋一直有將敵人殺死后取其骨頭制作戒指的傳統,接受苯教一些祭祀儀式后,他們更是將這一傳統發揚光大。
他們認為,只要將敵人的骨戒一直戴在手上,敵人連帶他們的部落將永世不能翻身。
剩下幾人情形差不多,倒是以前我等在鷹娑川天鵝湖見到的那位吐谷渾赫連部的赫連伏允倒是與之前差不了太多。
寒冷,是雪谷唯一的主題。
但這并不是達奚文明的主題,這點寒冷,與祁連山南坡比較起來就不夠看了,高寒,對于長期處于青藏高原的他們早就熟視無睹了。
心寒,才是達奚文明的主題。
兩個月之前,當他安排在頓多銀礦附近的伏兵突然殺出,并橫掃熱海南部一帶,進而前后夾擊大敗骨多羅時,達奚文明的心氣達到最高,一剎那,原本讓他有些畏懼的唐軍在他眼里似乎也成了可敗之敵。
但這一切,都被擊得稀爛,擊得粉碎,就好像極為珍貴、極為華麗的花瓶一不小心掉到地上那樣,華麗瞬間變成了一文不值的塵土。
擊倒他的人是高仙芝。
以前,達奚文明并沒有將此人放在心上,只對夫蒙靈察、程千里十分關注,間或注視著焉耆鎮賀婁余潤的動靜,從來沒有拿正眼瞧過高仙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