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賈玦便領賈母等暫且自便,園中悉賴鳳姐照理,她自命執事人帶領太監們去吃酒飯不提。
……
眾人回府,各自圍坐一圈,皆不時張望外頭,卻皆心事重重無一人說話,中只聞聽王夫人閉目掐動念珠,口中不絕低聲念誦之聲。
如此等了不知多久,忽聽外邊馬跑之聲,一時,有十來個小火者都喘吁呼跑來,都道。“來了,來了,各按方向站住!”
賈玦出,領合族子侄在西街門外,賈母亦領合族女眷在大門外迎接。
等了又有半日,才見一對紅衣太監騎馬綬綬的走來,至西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
復又等了半日,卻見又是一對紅衣太監,亦是如此,這般往復了十來對,方聞得隱隱細樂之聲。
遠遠見一對對龍旌鳳幟打頭,其后又有十來個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再有值事太監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
這一隊隊過完,后面才是八個火者抬著一頂金頂黃繡鳳輿,綬緩行來,賈府眾人等連忙路旁跪下。
那鳳輿上人,早命幾個太監來,扶起賈母、王夫人等,卻不曾與眾人說話。
那鳳輿一直抬進大門,入儀門往東去,到一所院落門前,有執拂太監跪請下輿更衣,于是輿入門,太監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嬪等引領元春下。
只見院內各色花燈絢爛,上面有一匾燈,寫著“體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畢復出,上輿進園。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說不盡的盛世紅樓,寫不完的富貴風流。
……
此時賈妃在轎內看此園內外如此豪奢,因默默嘆息,萬歲御極十四載,連份給后宮妃嬪的首飾銀子都拿不出,所穿龍袍皆系樸舊,如今更中湖廣之事,焦頭爛額,夜夜無眠,生怕做了亡國之君,無顏見列祖列宗,家里卻趕在這時候建了如此一座園子……
雖然心底擔憂,到底知道家中建園也是為了她,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且如今府上諸人皆歡喜,她在這時候去掃興,或斥責言說,到底不妥,沉吟良久,只嘆了句,“靡費太過,何至于此?”
……
忽又見執拂太監跪請登舟,賈妃乃下輿,只見清流一帶,勢如游龍,兩邊石欄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火樹銀花,上面柳杏諸樹雖因深冬而無花葉,然皆用通草綢綾紙絹依勢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懸燈數盞,更兼池中荷荇鳧鷺之屬,亦皆系螺蚌羽毛之類作就的,諸燈上下爭輝,真系華燈初上,直映的如白晝一般。
船上亦系各種精致盆景燈花,珠簾繡幕,桂楫蘭橈,自不必提。
順流而下,已而入石港,港上一面匾燈明現著【花溆】二字,按此二字并看了【有鳳來儀】、【蘅芷清芬】等處,因為有賈玦改過,元春看了,皆合心意,只覺各自皆提的應景,甚為妥當,因問,“卻不知是何人所提?”
陪同太監聽說,忙答道,“確系政老爺聽說娘娘回來,特命娘娘從弟寶玉所提,到底擔心寶玉才學不足,又教隔壁那位看了稍加改過,這才匾上,娘娘若覺得有甚不妥,隨處看了再行改過。”
元春聽了竟是寶玉所提,不由心神搖曳,原來她未入官時,自幼亦系賈母教養,后來王夫人添了寶玉,賈妃長姊如母,是以憐愛寶玉,與諸弟妹待之不同。
且那寶玉未入學堂前,已得她手引口傳,為之開蒙,并教授了幾本書,其名分雖系姊弟,情狀卻有如母子,寶玉親之甚于王夫人。
只嘆后來入宮,自此姐弟分別,然每每有機會帶信出來,常與賈政言說,“千萬好生教養,不嚴不能成器,過嚴則生不虞……”
其眷念切愛之心,刻未能忘,本以為此生宮門深重,姐弟無見,未曾想今日還有再見之時!此時見到愛弟所為匾額,知其不負其素日切望之意,再想到父親特意讓寶玉提匾,其中慰籍寬慰之情,竟泣不成聲……
隨行太監,見元妃啜泣,忙上來安慰寬解,元春亦自知身份,只哭了片刻,便強自忍住,勉強笑了笑,“那位大才,太上皇和圣上皆贊不絕口,有他看了改過,當無差矣!”
侍座太監聽了,忙下小舟登岸,飛傳與賈政,“元妃娘娘說了,匾額題的甚好,不必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