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品味賈玦四句偈語,心頭猛地一顫!
【欲潔何曾潔?】她身有潔癖,見不得半點污濁,可舉世皆濁,又何能唯我獨清?
【云空未必空。】她先前同賈玦談論佛家空之精義,然世臨己身,她真的能做到應作如是觀嗎?
最后一句,【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更是駭人聽聞,師父臨終乩言:我命中有劫……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師父以命窺得天機,竟被他一眼看出,此人道行,深不可測!
“大魏國師,名不虛傳!貧尼,拜服!”妙玉心懷仰慕的道了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隨后不再問話,而是轉身,作了個請的手勢。
“真人所言,我已有所得,正好今日新起了一壇,我去歲入冬時埋下第一場的雪水,真人若有閑暇,可來庵中稍坐。
自師父去后,閉門造車久矣,既逢真人,你我也好長談佛道,精進修行。”
這就贏了?還好,不然我堂堂小國師,論道輸給一個小尼姑,明天傳出去,不得給人笑掉大牙?
賈玦不知道他逼急了沒招,胡亂扯出的判詞,正好道破妙玉心結,不過妙玉烹茶可是一絕,能喝上賈玦是自無不可的!忙道了聲謝,“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
妙玉回來處取了先前的小壇,忙接了賈玦進去。至院中見草木清嘉,已泛了新綠,賈玦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到底是佛友修行之處,靈氣充盈,這花草都比別處發的快。”
妙玉忙推說,“前日還沒有的,常聽人言,圣人所至,步步生蓮,今個有真人到訪,想來亦如是也!”
干這一行嘛,說到底就靠人捧,賈玦再道門能有今朝地位,說到底全靠太上皇鼎力相捧,又送道袍,又送法器,還此封號的,別說是人了,一頭豬這么一套捧下來,也成祥瑞了。
他二人這番商業互吹,日后再弄則小故事,找個有心人傳揚出去,言說什么賈真人與妙玉師太論道,妙玉云云,真人云云,院中草木得聞點化,一日發青云云,這各自的門派地位不就上來了嘛!
論道是真,心照不宣亦是真,賈玦明白妙玉有借他成名的心思,也便順水推舟,和她胡亂掰扯一通,反正在他以為,所謂論道,不就比誰能扯嘛。
一面說,二人一面便往里進妙玉笑往里讓進耳房內,賈玦坐在榻旁的蒲團上。
妙玉自向風爐上,將小壇里的雪水置下,扇滾了,泡起一壺,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賈玦。
賈玦情知她還有好的,正要見識她那只九曲十環的大海杯,因故意笑道,“貧道常聞佛友素喜茶道,造詣精深,所用小爐、茶壺,俱是古玩奇珍,怎生貧道竟是俗人不成,用這俗器,斟茶我吃?”
妙玉聽了不喜,蹙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真人院里未必找的出這么一個俗器來呢。”
“金玉之流,本無貴賤,凡俗之人,所趨異也!故以為貴,吾輩面前,還它本真,自是俗器!”
“這個當世罕見,只我這有,你可滿意了?”
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深以為然,因又另拿一只杯來給他瞧,卻見其旁有一耳,杯上鐫著【瓟斝】,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的一行小字。
“古玩奇珍,雖說精巧,然在東坡當年,只道尋常。如今價值遠勝當年,亦俗人之所趨異也!不要這個,再換好的來!”
妙玉無法,只得又取出一只形似缽而小,也有垂珠篆字,鐫著【點犀】二字的小杯來,“這個呢?”
“這個也忒小氣!入口而茶盡,不行,再換好的來!”
“喝過我茶的不多,但也有幾人,真人是其中最麻煩的。”妙玉沒好氣的瞧他一眼,遂又尋出一只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大海杯來,笑道,“就只這個了,真人再不要,便請去罷。”
“草木本真,吾性自足!正要吃它一大海!“
妙玉搖頭笑了,“先前聽你對茶器講究,還當你也是個明白人,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牛飲了,你吃這一海,又成什么?
別說沒有,便是有這些茶,我也不教你糟踏的。”
說著妙玉執壺,只向海內斟了約有一杯的量,賈玦細細吃了,果覺輕浮無比,與別處不通,不由贊道,“果真好茶,今次飲了你這的茶,回家里那些番邦進貢的什么雪山飛龍,怕是再難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