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言說的恐懼在陳勁心頭升起。
小吳抱住了頭,蹲下身,蜷縮起自己的身體,帶著哭腔絮絮叨叨地說著:“我看到了啊……那個女人一點點、一點點的……第一天還只有一只手,只能看到那只手……他就坐那兒對著空氣說話,旁邊就飄著一只手。那只手還是灰色的,根本不是人的手……”
晟曜的心情意外地平靜。他想到了自己見到的灰色掌印。
凹凸不平的腐爛皮膚,邊緣是密密麻麻的青澀紋路,不斷向外生長,像是有一支筆,以那塊奇怪的掌印為源頭,開始往外作畫,畫出了一位青春靚麗的少女。
少女微笑著。
這畫作外的背景音,是她清脆的說話聲。她說自己叫白曉,“白天”的“白”,“百曉生”的“曉”,沒有“生”,但朋友們都叫她“生生”。
那么可愛。
她還告訴他,她練過琴。他們甚至早有過一面之緣,那時候他在場下踢球,她在看臺上拉小提琴,有些滑稽地充當啦啦隊——哦……不對……那場球賽,看臺上的啦啦隊是她的學弟學妹……
他們是在錯誤的時間相遇了……
晟曜心中涌現了哀傷。
陳勁咽了口唾沫,想要打斷小吳的喃喃自語,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空調還在呼呼地吹著風,監控室外夜風刮過,帶起樹葉“沙沙”的摩擦聲。
小吳慢慢從蹲著,變成了癱坐,“之后每一天、每一天……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就出現了……一開始很淡,就像個影子,像是、像是半透明的,后面一點點、一點點……”他不斷重復著“一點點”那三個字。
晟曜眼中的作畫就從由內向外的描繪,變成了一層層的厚涂。
陳勁想象到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他耳邊好像能聽到廁所內一次又一次的沖水聲。腦海中則浮現出很久以前看的老電影。那充滿時代感的色調下,漂亮女人剝去自己的皮,可怖的怪物又會像穿衣服一般穿上那一層人的皮肉。
“那個女人就那樣出現了……”小吳哽咽一聲,“那絕對不是人!那不是人啊!那是鬼,是鬼!她就在墓園……我以為她走了。我以為她會跟著你走掉!”他突然抬起頭,充血的眼睛盯著晟曜,眼神中都有些怨恨了,好像在質問晟曜為什么要出現在他們墓園,為什么不肯離開他們墓園。
晟曜臉上并無恐懼。他看著小吳,突然笑了一聲。
笑聲讓小吳和陳勁都打了個顫。
晟曜笑著問道:“你是不是看錯了?”
小吳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都像是要從眼眶中掉落出來。
“她怎么可能是鬼呢?我是清明節那天遇到她的。那天掃墓的人特別多。我也是一早上坐班車來的這兒。這邊墓園允許燒紙,整個墓區都濃煙滾滾的,煙霧特別大,站得遠點兒,都看不清人。還有很多哭聲。我想你們肯定比我更清楚這種情況。我那時候其實身體不太舒服。我那時候遇到了她,她關心了我兩句。”晟曜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對她……一見鐘情。”
“你胡說!那天好多人都看到你一個人自言自語!你伸著手,你這樣……”小吳扶著墻站起來,還做出了一個伸手拉著什么人的樣子,“你這樣拉著……其他人都看到了!那里根本沒有人!其他人都懷疑你腦子有問題!”
“我是想要拉她,但是沒有拉住,之后只能對著她的背影遠遠喊了幾句話。”晟曜冷靜地說道,“她沒有回答我,沒告訴我名字和聯系方式,我只好說了明天在這里等她。”
小吳張口結舌。
“那時候十三排過去,有人燒紙燒得很厲害,根本看不清遠一點的人。你當時站在過道之外吧?”晟曜又問道。
小吳說不出話來,但答案顯然是“是”。
“那過道特別窄,只能站一個人,兩個人得側著身擠著。我那時候站在過道,應該是擋住了你的視線。”晟曜微笑著,理智地分析道。
他一個年輕小伙子,身高一米八,倒三角的身材,但絕不是苗條妹子的那種A4腰。這么個腰背挺拔的小伙子站在墓碑間的過道,遠處再燒紙煙霧滾滾襲來,那的確很難看清他面前有沒有站人。
“而且那時候,十三排還有其他人在掃墓吧?前后兩排人也挺多的。墓碑又很高,個子矮的話,可能會被墓碑擋掉大半身體。”晟曜接著說道。
小吳不停搖頭。
他是長壽園的新員工,以前也沒在墓園工作過。頭一天在這兒工作的時候,還被墓碑之間突然“長”出的腦袋嚇到過。那顆腦袋是小金,他當時嚇得叫了出聲,反倒將小金嚇到。那天晚上安保科一起吃飯,小金繪聲繪色說起這事情,大家一陣哈哈笑,還對他拍肩拍背,鼓勵他大膽一些……
不過,這和他所見到的女鬼都不一樣!
清明節那天傳統墓區就沒有什么地方是空著的,到處都能看到人頭攢動,也到處都能看到滾滾而起的煙霧。可他清楚記得晟曜的異常,也記得之后每一天,那個女人一點點從殘缺變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