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曜精神恍惚地離開了醫院。
他不斷想起白曉去世后他整夜整夜夢到的場景。
甜蜜的過去,慘烈的車禍……每一次噩夢都會停止在白曉靠在座椅上,漸漸失去生機的模樣。鮮血會覆蓋晟曜的視野,讓他在一片猩紅中醒來。這時,他入目所及是徹底的黑暗,像是泥沼、像是深淵,讓他動彈不得,只會不斷沉淪。
紅與黑,成了那段時間晟曜唯一能辨認出的顏色。
他因此都有些忘記了……忘記自己當時其實并沒有看到大量的鮮血。定格在他記憶中的白曉是蒼白的。
他也忘記了,當時白曉卡在副駕駛座,是因為她已有身孕,微微凸起的肚子讓她恰好動彈不得。
如果當時白曉沒有懷孕……即使當時白曉當時沒有懷孕,劇烈的撞擊、變形的車體也會卡住白曉的身體吧。
但如果白曉當時沒有懷孕,他們沒有那么高興、那么幸福地期待這個新生命,他也不會在定情、結婚的紀念日這天帶著白曉游覽他們七年來所走過的每一處紀念地點。
那個時間,是他選擇的;那一條路線,是他規劃的。所有一切的起點,是他和白曉的相遇。而終點,是那個未出生的孩子。
白曉去世時,他悲痛欲絕,忘了那個孩子,家人朋友怕刺激他,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因為孩子沒有出生,它在白曉的肚子里和白曉一起被火化,他們也沒為它單獨準備一座墓。這三十五年,以及白曉復活之后,他也全然忘了他們曾經有一個孩子。
他親手挖出了骨灰,將它交給醫生。醫生復活了白曉……那骨灰之中應該還有……
晟曜跌跌撞撞,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亮起霓虹招牌的怪物診所。
他推開了玻璃門,一路跑到了病房。
白曉靜靜坐在病床上,側頭望著他,好像早已知曉他會回來。她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溫柔、寧靜,沐浴在有些劣質的節能燈光源下,卻顯得靜謐安詳。
晟曜閉了閉眼睛,走近白曉,一點點跪在了她的腳邊,環抱住她的腰。
他的臉貼在了白曉的腹部。
他曾經用這個姿勢嘗試去聽白曉腹中的胎動。他從沒成功過。白曉總調侃他過于心急。
膝蓋下是冰冷的水泥瓷磚,不同于三十五年前家中溫暖的地毯。圈住的腰身纖細,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
他能聽到白曉的呼吸聲。
也只能聽到屬于白曉的呼吸聲。
醫生復活了白曉,卻沒有將其中的孩子一起復活。
頭頂被溫暖的掌心覆蓋,白曉的聲音輕柔地落了下來。
“你想要孩子嗎?”白曉問道。
晟曜身體一顫。
無數記憶從意識深處慢慢浮現。
他記起來,白曉生前雖然喜歡看那些寵物視頻,但一直到備孕期間,才動了養寵物的心思。她開玩笑地說,希望他們的小孩自小貓狗雙全,當人生贏家;也認真研究過那些暢銷育兒書,和他討論家里養寵物對小孩性格、習慣的培養。
孩子來得比預想中的更早。他們來不及養寵物,就先煩惱起了該如何迎接這個就要降臨的小生命。
晟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白曉此時的問題。
他現在才驚覺,他光顧著為白曉的復活欣喜、擔憂,全然忘了三十五年前的一些細節。
三十五年,他沒有忘記白曉,無法從白曉的去世陰影中走出來,卻也不可避免地遺忘和白曉有關的點點滴滴。
時間,終究是在不斷流逝的。
他自以為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卻還是被歲月推著,向前移動了一段,也被歲月沖刷掉了他想要銘刻終生的記憶。
白曉卻是不同。對白曉來說,車禍的事情發生在數月之前。她全都記得,卻是顧慮著他的情緒,對此保持緘默。
白曉是以怎樣的心情,和他談論養寵物的事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