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朝堂上掀了垂簾走出來。
她知道歷來能上朝的皇后幾乎沒有,她是陪同皇帝才坐在朝堂上。
皇帝都沒資格開口,她坐在皇帝身后更不能。
這是逾矩了。
她看著鄧弈,能清楚地看到一瞬間鄧弈的臉色就沉如鍋底。
但她怎能不開口?
她親手救了蕭羽,親口對先帝討要了皇后之位,親眼看著蕭珣父子被困,親自送別了父親,一點一點剝離了那一世的噩夢,幾年過去了,提著心才放下來,誰想到坐在朝殿上又聽到了那一世聽到的話。
那一世是在后宮聽到的。。
蕭珣下朝歸來,笑著跟她說“邊軍中一后起之秀,極其勇武,被砍中一臂猶自不退,硬是帶著兵馬全殲了伏軍。”
她也很高興,當然不是因為與有榮焉,她高興是因為蕭珣高興,于是她很高興繼續這個話題,還問這人是誰:“既然如此勇武,陛下正缺人,當重用。”
“重用,當然重用。”蕭珣對她說,還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眼睛笑瞇瞇,酒窩深深,“此人梁薔,朕會封他為衛將軍,期望他能秉承你父親威名,你請鐘將軍多照看他,如今邊郡不穩,謝賊叛逆,鐘將軍也是兩頭分心。”
那時候宮里剛進了兩個美人,蕭珣說是世家之女,國朝不穩,他需要安撫世家,無奈受之,雖然是無奈,但新人進宮蕭珣不可能冷落,原本只屬于她一人的蕭珣被分走,她已經有四五日沒能見到蕭珣的笑臉。
她醉迷在這笑臉里,點點頭:“我這就跟鐘叔說,鐘叔有了幫手,也好輕松些。”
輕松啊,是輕松了,最后輕輕松松地死了。
這一世蕭珣沒當皇帝,謝氏沒有叛亂,為什么她還是聽到這句話了?
坐在簾帳后的她,宛如一道雷劈下,她必須開口出聲制止。
“皇后!”鄧弈喝道,“豈能妄議朝事!”
殿內的官員們也醒過神,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神情驚疑地看著楚昭,蕭羽也在同時站起來,雖然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但站到了楚昭身邊。
既然開口了,就不能再退回去,楚昭道:“太傅大人,本宮不是妄議朝事,是在論邊軍,本宮是有資格論一論邊軍的。”
是,這個皇后跟以往的皇后不同,楚后是領過邊軍對戰西涼的,當時主帥楚岺死,是由楚后接過兵權,雖然礙于身份不算是邊軍主帥,但邊軍上下都還是把她當主帥看待的。
“娘娘的心意,我等明白。”一個官員主動道,想要化解太傅和皇后的僵持,“茲事體大——”
“正因為茲事體大,本宮才不得不開口。”楚昭打斷他,“太傅,請聽我一言,這種時候,軍將調動實在不妥,還是慎重。”
鄧弈看著她:“不知娘娘說的是哪一個慎重?是先前請封說謝燕來為衛將軍,還是臣提議梁薔為衛將軍?”
這話讓殿內再次響起低低議論,看向皇后的神情變得復雜。
先前兵部說請封謝燕來為衛將軍的時候,皇后可沒有出來反對,直到太傅說應當封梁薔為衛將軍——
那皇后的意思是更意屬謝燕來封將?
這倒也不奇怪,皇后也得叫謝燕來一聲舅舅,自家人嘛。
楚昭心里嘆口氣,也怪不得鄧弈一語發難,自己不打招呼突然在朝堂上出來說話,說的還是反對他的話,也是對他的發難。
“衛將軍之位事關重大,都要慎重。”她看著鄧弈說,“如果說謝燕來私德不休,梁薔也并非完璧無瑕。”
鄧弈點點頭:“是,我剛才正在董大人說。”他看向殿內,“梁薔出身的確不好,他是罪役之身投戎。”
董大人身邊已經有官吏低聲跟他講了梁薔的事,董大人神情猶豫,如果是這樣的話,還真是誤會了鄧弈,他便對鄧弈一禮:“下官唐突了。”
“但本太傅依舊愿封他為衛將軍,所以我看人也不看出身,也沒有私心。”鄧弈接著說,回應先前朝官們的質問,說最后一句話時,視線看向楚昭,眼神帶著警告。
他是在警告她不要有私心,楚昭動了動嘴,忍住了一句不太好聽的話,這話要是出口,那就真傷了她和鄧弈的和氣。
但她不說,不想傷和氣,不代表別人不想,殿內響起嗤聲。
“董大人先別急著說唐突。”有一個官員垂手似笑非笑,“太傅大人對梁薔不計出身,但并不是說就沒私心,只不過這私心不在梁薔,在謝——校尉身上。”
他把謝和校尉兩字分開拉長。
殿內所有人都瞬時明白意有所指,再次響起嗡嗡地議論,梁寺卿當年的舊事大多數人都知道,也有部分人不知道——經歷了皇子亂,先帝駕崩,新太傅監國,謝燕芳入朝,幾輪清洗新人換舊人。
一時間知道的議論,不知道的詢問,包括那位董大人是不知情的,被人拉著講述。
總之一句話,謝氏和梁氏有仇,而太傅與謝氏不合,那太傅自然要打壓謝氏封賞,樂意封賞梁氏咯。
殿內嘈雜一片,還夾雜著官員的冷笑。
“昨日據說梁薔登門拜訪,太傅特意回家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