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遇不再言語,不過他還是悄悄吩咐了定遠軍游奕使魏蒙保,讓他準備好本部騎卒,以防生變。
這個楊悅,實在太狠了!此番回去,怕不是要受大帥責罰。
河西黨項,出征時足足四千人,一路死戰,如今怕是剩了不到兩千。若是一戰就死傷過半,那也罷了,偏偏是這么一點點消耗的,眼下可以看出他們實在是不堪戰了。那一千騎,絕對擋不住吐蕃人的騎兵。
仿佛是看出了王遇在想什么,楊悅笑了笑,道:“給活下來的人重賞就是了。有他們做表率,還怕沒有蕃人上鉤?昔年巢軍作戰,不也是一路打,一路死,一路補充么?幾次大戰下來,一隊人怕是都換了大半了。王軍使,還沒習慣么?”
王遇臉色一寒,對他怒目而視。
“楊指揮,陰山五部的人還沒死光呢。他們可都看在眼里,如此故意消耗友軍,日后還有人肯死戰?”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楊悅一笑,道:“戰死者,大帥皆給予撫恤。家人月領糧賜一斛,這對蕃人來說意味著什么,王軍使不會不知道吧?”
“一年十二斛糧,十年便是一百二十斛。蕃人一條命才幾個錢?更何況還不一定死。”楊悅又說道:“陰山蕃部,不會對某有什么看法。相反,他們還會感激某,因為接下來劫掠吐蕃部落時,他們會大發其財。吐蕃精壯,皆在此城了,殺光他們,部落里的老幼還不是予取予求。”
“楊指揮,大帥是想招撫吐蕃諸部的,你把人都殺光了,以后還有人敢降?”
“這些殺才,廣德年間侵占河隴諸州時,便該想到有今日。”楊悅不以為然道:“另外,你可能沒有領會大帥的意圖。定難諸州,蕃人幾占一半,大帥焉能不愁?十余萬丁壯,戰陣上不消耗一些,大帥焉能心安?昔年巢軍裹挾良民,輾轉于溝壑之間,幾次不死之后,便收編入伍,當做自己人。這些蕃人,若幾次不死,那也是有些本事的,收入衙軍未嘗不可。我本以為王軍使會明白其中道理的,如今看來,竟是懵懵懂懂,真是奇哉怪也。”
還特么提巢軍!王遇咬牙切齒,這老匹夫,出身將門就了不起么?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楊悅的話有幾分道理。數萬衙軍,在鎮內是一股超然的勢力。進了衙軍編制的,每月有固定糧賜,一年五次過節賞錢,若有戰事,視情況還有加賞。這些錢物,自然靠鎮內蕃漢百姓提供,或者靠對外掠奪。
衙軍士卒,不論蕃漢,全是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特權人士。漢人百姓要供養他們,蕃人百姓一樣要供養他們。
他們自身就是一個集團,蕃人百姓若要造反,蕃籍衙軍鎮壓起來絕對不會手軟,因為這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在他們面前談蕃漢之別,確實沒太多意義。
國朝宣宗、武宗年間,數次征討黨項。京西北八鎮中,黨項籍衙軍比比皆是,殺得“野生黨項”人頭滾滾的也是他們。
王遇沒聽過“階級”這個詞,但大體意思還是懂的。
衙軍自身就是一個階級,誰給自己發錢的,衙軍士卒很清楚。作為單個的人,或許有同情本族的,但作為一個整體,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階級。
利益,才是最觸及靈魂的東西。
兩人說話間,閭馬起所率的五百騎兵果然沖破了河西牧民的阻截。不過他沒高興多久,新泉軍的一千騎卒從斜刺里殺出,趁著他們馬速降下來的有利時機,一沖而入。
仿佛印證了楊悅所說的話,這一千名在平夏黨項中招募的騎卒毫不手軟,騎槍連刺,將那些吐蕃化了的黨項同族沖了個七零八落。
閭馬起又驚又怒。河西牧民抵抗的軟弱讓他有些意外,但這股騎兵的兇猛又讓他感到膽寒。他知道,這是遇到正規軍了,必須打起精神來。
“嘭!”一柄鈍器敲在他的小圓盾上,手臂幾乎都發麻了。但他強忍不適,右手馬刀一劃,趁著交錯而過時的高速,將那名騎兵殺死。
閭馬起化險為夷,但他帶來的手下卻大面積落馬,死傷頗眾。
“嗖!嗖!”樹枝羽箭射來,閭馬起的背上像開了花一樣。